右侧则是位白面书生,单眼皮,眼角还有一颗泪痣,配上他清瘦的身材,凭添了几分弱不禁风。 有趣的是,他身上是一袭茶白的袍子,和旁边的黑大个形成鲜明对比,如同招魂引魂的黑白双煞。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目光再次落到祖母绿老太太脸上,赫然发现老太太也在打量她,不仅是老太太,黑白双煞的目光也齐齐落在她身上。 即使脸上遍布皱纹,可老太太的皮肤依然白皙,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秀,何苒忽然知道她是谁了! “小艾,你是小艾?” 何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她不过就是醉了一场,睡了一觉,她的小艾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个扯着衣裳跑到她面前的小丫头:“姑娘姑娘,我穿绿色真的好看吗?” 她说:“好看好看,冷白皮,绿色最衬你。” 是啊,小池子已经变成太祖了,她的小艾当然也老了…… 咣当一声,老太太想要站起来,却手忙脚乱碰倒了拐杖,黑大个和白面书生起身搀扶,老太太执拗地甩开他们,步履蹒跚,几乎是扑到了何苒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姑娘,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何苒伸出一只手,盖在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你不要跟着我姓何,你姓左吧,以后你就叫左小艾,因为你是左撇子。” 老太太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娘,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我的好姑娘啊,我就知道您会回来的,您不会不要小艾的,姑娘啊!” 老太太的身子向下坠去,接着,便跪在了地上,双手却死死抱住了何苒的腿,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太姥,您别这样,您看清楚,她才多大啊,她给您当重孙女都行了。” 黑白双煞冲过来,一边一个,想要扶起老太太,可老太太却冲着他们破口大骂:“滚,都给我滚!” 黑白双煞只好抽回手,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傻呆呆站在那里。 何苒的眼圈儿也红了,她这一觉睡得,小池子死了,小艾老了。 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左小艾的肩膀,柔声问道:“其他人呢,小葵、阿狸、飘飘、如兰、秀姑……” 老太太抬起泪眼,哽咽着说道:“小葵在顺德府、阿狸在洛阳,飘飘原本是在济南府,前年冬天走了,睡着觉就走了,挺好! 如兰去了关外,那个傻丫头,她最怕冷,还坚持要去……说要去关外也盖一座惊鸿楼,说不定您去关外了呢,那傻丫头……死在关外了,不是冻死的,是剿匪死的,一箭穿心,百年老参也救不活了…… 秀姑去了南边,刚开始还有信回来,后来就没有音信了,还有纤纤、小小、蜻蜓、白锦、绮琴,总共二百多人,她们全都跟着秀姑走了。 对了,如意是和如兰一起去关外的,她们出关时带走了一百人,如兰死后,如意和其他人就留在了关外,如今,关外的两座惊鸿楼,都是她们盖的,也是她们在管着。 西安和榆林的两座惊鸿楼,连同山西的三座,以前都是小葵在管,十年前交给了她的女儿们,小葵就去了顺德府,和我一样,养老了。 前些年我听人说,湖南一带也有惊鸿楼,不知是不是秀姑的人在管着,唉,您当年在湖南也盖楼了吗?” 何苒叹了口气:“盖了,我离开之前,有一座还没有封顶,另一座刚打地基,我是想等到盖好之后再通知你们派人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一顿酒就把她送到几十年之后了。 一旁的黑白双煞此时终于找回了自我,他们看看何苒,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老太太:“你真的,真的是老祖宗?” 何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祖宗这个称号是谁想出来的? 她明明记得当年,除了小艾她们几个之外,其他人无论老少,都叫她大当家的。 老太太左小艾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了,还不跪下磕头?” 黑白双煞虽然还是一脸懵,可还是听话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给何苒磕了三个响头。 何苒让他们起来,又顺势拉了左小艾起来,她对左小艾说道:“你一大把年纪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被人下跪。” 左小艾连忙点头:“是我不对,我一时激动就给忘了。” 黑白双煞实在忍不住了,黑大个问道:“老祖宗,您这是借尸还魂?” 何苒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借尸还魂,这副身子虽然重伤,可却不是致命伤,死不了,所以当时肯定不是尸体,严格意义上,也就不能算是借尸还魂了。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无论是用科学还是玄学,她全都无法解释,所以就不用解释了。 她现在是老祖宗啊! 她摆摆手:“说来话长……说了你们也不懂,算了,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打听大人的事了。”
第10章 鹦鹉八爷 左小艾可不像黑白双煞,她从看到那个签名开始,就坚信这就是她家姑娘本人。 她家姑娘,那是普通人吗? 不是啊! 没有娘家,没有亲族,独自一人在乱世中行走,对于别人是苦难,而对于她,却是快乐,不是苦中作乐,而是真的快乐。 姑娘说她是有家的,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她是撞大运来到这里的,所以也只能撞大运才能回去。 过去的那几十年里,左小艾也曾怀疑姑娘是回家去了,可是姑娘不会不告而别,她最后一次见到姑娘时,姑娘说让她看好埋在枣树下的那十坛酒,千万别让哪个酒鬼给偷着喝了,所以左小艾坚信,为了那十坛酒,姑娘也会回来的。 现在姑娘真的回来了,虽然换了一副容貌,可这有什么关系,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姑娘! 何苒指着黑白双煞:“这两个是你的孙子?你成亲了?” 左小艾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我没成亲,这两个是我养大的,一个叫黑土,一个叫白云,小时候一个长得虎头虎脑,另一个玉雪可爱,可谁知道,养着养着就长残了,姑娘啊,您要是嫌这两个歪瓜裂枣辣眼眼,我让他们把脸蒙起来,免得姑娘您吃不下饭去。” 黑白双煞……太姥啊,当面打脸有点疼啊。 何苒:白云?黑土? 当年在岩青山上闲来无事,她拉着她们扮成老头老太演戏玩,老头叫黑土,老太叫白云,没想到小艾给安在两个孙子头上了。 何苒四下看看:“伙计呢?” 黑土连忙表功:“启禀老祖宗,自从那天您千里传书送来了那张签名,咱们这里每天这个时辰就清场,太姥带着我们在此恭候老祖宗再次光临,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您终于来了!” 何苒想说,还千里传书,我当时就在门外,只是你们自己错过了相认的第一时间。 算了,身为老祖宗,就不要和小辈计较了。 “姑娘,您现在住在哪里,小艾想好好侍候您。”左小艾可怜巴巴地看着何苒。 何苒于心不忍:“算了,咱俩谁侍候谁还不一定呢,我不用你侍候,你先拿点银子给我吧,我现在穷得很。” 左小艾立刻冲着白云吼道:“没听到吗?快去拿银子!” 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蛮不讲理的左小艾。 何苒没有多拿,只拿了八百两,都是银票。 “姑娘,这么一点够干啥的,别看真定府比不上京城,可有钱也能买到上好的东西。”左小艾心疼极了,看姑娘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都不合身。 何苒见她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便道:“我现在是何家从黄河里捞上来的那个真小姐,不受宠,这衣裳挺适合我。” 何家真假千金的事,左小艾在庄子里不知道,可是黑白双煞却全都听说了。 啥?他们至尊无上的老祖宗居然是何家的,那何家以后不就抖起来了?他们见到何家人,要不要磕头? 何苒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把他们脸上的诧异和为难全部收入眼底。 “不用给何家面子,该怎样就怎样,我也只是借用他家的身份而已。” 至于怎么借用的,何苒不说,黑白双煞也不敢问,至于太姥姥左小艾,那是更加不会问,没什么可问的,反正就是她家姑娘有本事。 左小艾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何苒说,何苒挥挥手:“下次吧,我要回去看戏了。” 至于看什么戏,别问,该你们出场时,自会告诉你们。 八百两银子虽然是银票,可也有厚厚一沓,她正要走人,左小艾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黑土就是一拐杖:“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把八爷请出来。” 何苒一怔:“八爷?小八,它还活着?” “活得好着呢,一直跟我住在庄子里,黑土去接我时,我便把它也一起带过来了。”左小艾说道。 八爷没到,话已经先到了:“哪个孙子要见爷,出来,给爷瞅瞅!” 接着,何苒便看到黑土用脑袋顶着一只绿毛鹦鹉从后面走了出来。 “小八?” 何苒失声喊道,这小八,是她从红毛商人那里买来的,说来没人信,当时她买的只是一颗蛋,找了一只老母鸡,没想到,竟然真的孵出来了,那年她要南下,小八要跟着,她嫌它话痨,便没有带上它,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几十年了,小八已经是几十岁的老鸟了。 “谁叫爷?出来,咦,八爷好像见过你。” 小八拍拍翅膀,从黑土头上飞到何苒的肩膀上,何苒伸手,摸着它的脑袋顶的毛毛,小八忽然呀的一声:“大当家最亲,大当家最美,大当家我要吃小米!” 白云和黑土全都惊呆了,他们从小就认识这只鸟,几乎是在这只鸟的骂声中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只鸟说出恭维的话。 谁能想到,一只鸟还会拍马屁! 左小艾已经热泪盈眶,她还比不上小八呢,要等姑娘说出当年的事,她才敢认,可小八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八的声音还在继续:“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小鸟像块宝。” 说着,还用脑袋在何苒的脸上蹭了蹭。 何苒笑了,几十年前,她教给小八的话,小八居然还记得。 “老祖宗,您可真厉害,您是不知道,这只鸟平时拽着呢,就连太姥的话也不听。”黑土震惊。 何苒笑了笑:“这种鹦鹉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不过,它们寿命很长,很少能有主人能与它们一起相伴到老。” 可是她能做到吧,只要不会再次稀里糊涂地穿走了,她再活个几十年应该没问题。 她拍拍小八的脑袋:“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小八立刻兴奋大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八爷走喽,孙子们,记着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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