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含笑看着他:“史文清,之前我就说了咱们会有机会重聚的。” 史文清走上前,惊疑的打量着他:“你来中书省……是有什么公务?” 也是,这小子好像是司农寺的,肯定是司农寺有什么事情让他来跑一趟。史文清心情恢复了平静,对他道:“有什么来找我啊,好歹我现在也是中书省主事……”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那位小吏就笑起来:“你是新来的史主事?那正好,我带您和周补阙一起去廨舍。” 史文清:“好,有劳……” 等等,周补阙是谁? 他声音都高了两度:“周补阙?!” 周自衡在旁边从头到尾的围观了史文清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表情变幻,终于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决定和他摊牌: “其实我现在领了中书省右补阙的差事,今日和你一样,第一天来这里当差。” 右补阙! 比主事的品级和职位还高了一级! 史文清只觉得自己嘴唇都在哆嗦:“为何那日你不说?” 他现在想想那日在周自衡面前的举动,羞恼得恨不得现在地上就冒出一条地缝,他好立刻钻进去。 周自衡一脸真诚:“这不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吗?怎么样?咱俩现在可以在一处办差了,开不开心?” 史文清差点想要吐血。 开心?他能开心才是有鬼! 他看着周自衡的笑容,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嘲讽自己。不过,史文清也不是纯傻的,他立刻就意识到现在周自衡是自己的上官了,他可不能第一天就和上官起龉龃。 于是,史文清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惊喜,的确是惊喜。” 周自衡笑意更深了。这不是挺识时务的吗? 不过史文清也并不是罪大恶极,捧高踩低人之常情罢了。他也就是想要恶趣味一把,只要对方不来招惹自己,周自衡并不打算用高一级的职权来压他。 他拍了拍史文清的肩:“走吧,去廨舍。” 右补阙有单独的廨舍,主事却没有。 史文清到了自己办公的廨舍后,脸终于垮了,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在接下来和同僚们的自我介绍相互认识中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倒是让其他几位主事暗中撇了撇嘴。 这是给谁脸色看呢? 不理这个没礼貌的新人,几位主事凑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议论: “看到新来的补阙了吗?” “看到了,果然是一表人才,翩翩君子。听说是房相公特意向司农寺要过来的,崔寺卿还来闹过一场呢。” “闹什么呀,不过是故意的,趁机卖个人情罢了。” “对了,你们可知周补阙的夫人是谁?” “哦?可是哪位世家的娘子?” “非也,只是一位民间女子。不过,”那人的声音变得八卦起来,“却是位神医呐!之前渭水河畔……” “夫妻双双都出仕,这可是难得的一段佳话!” 几个人开始八卦,史文清在旁边半晌无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震惊、怀疑、嫉妒的情绪轮番上阵。 他想,凭什么啊? 难不成就因为周十三长得比他好吗? 史文清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另一边,周自衡被房玄龄叫了去。 中书省的结构相对比较扁平,是史文清这样的主事就是归中书舍人管。而再往上,不管是补阙还是散骑常侍还是中书舍人,都是直接归中书令房玄龄管。 房玄龄笑眯眯的看着他:“这段时间你就在中书省待着,别想着你江南那摊子事了,等开年了我铁定放你回去。” 不放不行,陛下还等着一个可以成为天下粮仓的江南呢。 周自衡当然不能说别的,很恭谨的道:“任凭房相公吩咐。” “嗯。”房玄龄颔首,觉得他刚到中书省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还是先从文书工作做起吧,正好也可以正儿八经的看看他的能力。 “那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会让人把一些要整理的文书送过来。” 周自衡刚回到自己的廨舍没多久,吏目就送来了房玄龄口中所说的“要整理的文书”,不多,也就铺满了他的整个案几。 他看着这堆文书,真是两眼一黑,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下子,真的是要“案牍之劳形”了。 周自衡埋首在公文内,史文清却是一直都静不下心来。 待到傍晚散值的更鼓声响起,他立刻赶到了平康坊。 作为为数不多可以不宵禁的里坊,平康坊一到晚上反倒更热闹了,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刚结束了工作的官员们、想要放松一下的世家子弟们和从外地来长安的各种公子哥们,都集聚在平康坊北门再往东的这一块区域,吟诗听曲,寻欢作乐。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康坊“北门之东”,整个大唐的风流薮泽。它分为北曲、中曲和南曲。前者所住的女伎地位低下,而后两者则更为高雅。 史文清熟门熟路的去了南曲,裴五郎等一众年轻郎君们正在雅间里待着,听楼下的姑娘弹琵琶。 看到他进来,郎君们发出怪叫,其中大部分是出于嫉妒。 他们很多都还在待选阶段,还没有领到差事。 “怎么,去了中书省还闷闷不乐?你这是给谁看呢?”有人笑道,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喝了!必须都给我们喝了!” “喝了!” 几个人开始闹起来。 史文清一口将酒全都倒入口中,咕噜咕噜的,然后抹了把嘴,对着坐在主位的裴五郎闷声道:“我今日在中书省看到周十三了。” 其余人都沉默了一瞬,疑惑的问: “周十三?” “他去中书省干什么?” 裴五郎看着他们,嘴角勾了勾,都是些没出息的东西,连周十三被封赏的消息都不知道——那日他从东市回去后就从父兄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这让他顿时有些后悔当时没有亲自去邀请周十三。 “他被封为了司农寺丞、中书省右补阙,而且还得了个县男的爵位以及布政坊的一处宅子。”裴五郎淡淡的道,“相关的公文应该已经送到各处了。” 周家也在四处报喜。 正在喝酒的几位直接将嘴中酒液喷出,茫然的道:“这……在江南种田这么有用?” 那他们要不要也去种田试试? “啧啧,还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咱们这群人中最厉害的啊……” 史文清看着他们这反应,更觉得心烦。 裴五郎对史文清道:“现在你们既然都在中书省,改日把他约出来一起打马球。大家以前玩得好,如今可别生分了。” 史文清听着他亲昵的语气,心中更冷了。 但他也不敢反驳,只能讷讷的低头:“行,我试试。” 周宅内,兰苑。 这里少了平康坊的丝竹之声,但是氛围却更加的温馨,让周自衡流连不已,一下班立刻就惦记着往回赶。 他对徐清麦埋怨自己书案上那一堆堆的文书简直可以将他整个人都埋起来,徐清麦忍俊不禁。 “不过其实看下去后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周自衡又道,“你知道那句话吗?” 徐清麦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你要说哪句?谜语人滚出长安。” 周自衡被她逗得笑了半天,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隐秘的小快乐。 但又有些感伤。 “不说这些了。”他道,“就是那句,世界就是个大的草台班子。” 唐朝从前隋那边接过来的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可能在隋朝初立的时候,一切都是有制可循的,但是大厦要建起来难要毁起来却只需一瞬,在经历了将近二十年的乱世后,原本的制度和章程已经全部崩塌。 之前李渊在位的时候,可能忙着打天下,对细节并不在意,就导致了朝廷运转表面看上去还不错但实际已经是漏洞百出,很多东西甚至无章可循。而现在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宰相要做的事情,就是将朝廷各个部门的工作全部梳理一遍,大到运行逻辑,小到礼仪规范。让这个草台班子逐渐变得正规起来。 徐清麦眉梢挑起:“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 周自衡钦佩的点点头。 即使在后世,要梳理一家大一点的公司都是很难的事情,更何况是梳理整个朝廷? “所以,他们在一个一个的约谈各个部门,和那些官员以及老吏目们开会,划清权责,然后立下规章制度……” 他今天看的就是房玄龄、杜如晦与户部在集议时留下来的文书,相当于后世的会议纪要。不过现在的会议纪要可比不上后世那些经受过专业培训的文秘们所写,基本上就是把大家聊了些什么如实的记了下来,无效信息太多。 周自衡要做的事情就是从这一堆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内容里把重点给标注出来,并且形成一篇言简意赅的公文回复给房玄龄。 徐清麦听了都觉得同情他:“来,我来给你按一下肩。” 周自衡的眼角染上笑意:“好。” 徐清麦的手在他肩膀上捏揉,周自衡极为满足的喟叹一声,拿侧脸撒娇似的在她胳膊上蹭了蹭:“你今天吃了什么?” 她一听到这个真是要吐苦水:“吃的太医院里的小厨房,不好吃。” 只能说淡而无味,大多数东西都是蒸出来的。钱浏阳说一是因为太医们大多崇尚养生,二是因为太医院位于皇宫内院,不好做太烟熏火燎的食物。 周自衡也有同感。 “明日还是让人送餐来好了。”他看一些官员就是家中仆人送餐,“我让随喜拿了送去你那儿。” “行。” 他问徐清麦:“你呢?今日有出诊吗?” 徐清麦兴致勃勃:“还真去了,今日见到了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名为李丽质,她今年才五岁,比李承乾还小了两岁,但已经能看出来她继承了李世民的一双凤目,已经颇有高贵仪态。 “公主,把嘴张开。”钱浏阳哄着她道。 长乐乖乖的把嘴张开,然后一双眼睛不住的往徐清麦身上看去,充满了好奇。 钱浏阳检查了一下她的口腔与牙齿,满意的点点头,对她身边跟着的乳娘道:“公主的牙齿很健康,不过还是要注意少给她吃甜食,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一定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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