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麦没再看祖孙俩的执手相看泪眼,这样的场景她见多了。她转过身去向刘若贤和莫惊春讲解刚才手术时的一些难点:“重要的是角度……你们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好好记下来。我希望在三个月之内,你们可以自己成功的实施一例金针拨障术。” 待到她刷完分之后,她就打算把这类门诊小手术逐渐的转移给两个学生来做。外科手术本质上是一种技术,只有真正的自己去做了,才能进步。 看,是看不会的。 刘若贤有些忐忑:“三个月?” 徐清麦道:“别怕,到时候我肯定会看着,不会让你们乱来的。” 这边,祖孙俩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又交代了一些事情,那个青年付完诊金便带着自家阿翁回去了。 徐清麦若有所思,不愧是长安城啊,即使是普通的市民家庭,拿出三百钱可能也就是咬咬牙的事情。若是换在农村和一些偏远的州县,即使是稍富裕一些的家庭,也未必舍得用三百钱为家中老人看病。 治好这一例,听到系统积分到账,她高兴的收拾好东西回家了。 虽然今天就一例,但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徐清麦估计第二天人会多一些,但她没想到第二天庆仁堂面前直接排起了队。 掌柜看到她之后,脸上笑开了花:“徐大夫,这些人都在等您呐!” 虽然徐太医的诊金只分润给庆仁堂四分之一,但也架不住人多啊!而且,世人就爱凑热闹,看到这边人气旺,那自然也会想着要来这里瞅一瞅。人一多,不愁药材销量不涨。 最让他生气的是,今天他一过来就看到隔壁的几家药铺,也齐刷刷的推出了自己的“公告牌”,上面写着“本店有XX出售”之类的字眼。有一家主卖人参的药铺怕客商们不怎么识字,甚至还找人在公告牌上画了一支大大的人参! 徐清麦也没想到,自己突如其来的决定会掀起整个西市到东市放公告牌的浪潮。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刻的钱家掌柜痛心疾首:他怎么就没举一反三想到这样的好办法,结果还让竞争对手抢了先! 他决定马上再去制作几个公告牌。 不过,当务之急是帮助徐太医维持一下这边的秩序。 有人高声问道:“听说昨天长寿坊的田老翁昨日在这里治好了眼睛,可是真的?” 掌柜没好气:“不是真的你今天会来这里?排队,都给我一个一个来!” 徐清麦坐在二楼诊室内,看着外面的人群露出了笑容。 这些都是她的积分啊! 长安城不愧是国际大都市! 这一天,徐清麦整整做了十二例的金针拨障术,还诊断出了两例沙眼一例飞蚊症,另外给一个疖肿的病患开了汤方,约定如果吃了一个疗程不见好转,那就再来给他动手术。 她和两个学生忙得中午连饭都顾不上吃,而系统不断提醒的积分到账,也让徐清麦心里笑开了怀。 当徐清麦在西市痛并快乐着的时候,周自衡正好写完了自己要上交的公文。 因为后世他家的种业集团经常要与政府部门打交道,他还学过一段时间的申论。众所周知,申论就是从古代的策论演变而来,因此他对于这样的公文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写完了,便直接起身去了中书令办公的正堂,打算交予那边的小吏,然后自己回廨舍歇一歇,再等个一个时辰也就散值回家了。 结果这次,恰巧赶着房玄龄和杜如晦也都在。 房玄龄直接召他入内,还有些惊讶:“就写完了?这才五天吧?” 周自衡:……失策!早知道应该做得再慢一点。 杜如晦好奇的问:“何事?” 房玄龄将事情缘由告诉他,杜如晦将周自衡上下打量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告诫:“贪快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很容易让你遗漏掉许多重要的细节。” 周自衡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自谦,他只是笑道:“还请杜尚书指正。” 言下之意,您先看,看了再说好不好。 杜如晦当然听懂了。不过他性情开明,并未生气,反倒觉得眼前这年轻人颇有些意思——年轻人嘛,没点性格,却也太无趣了。 他转身看向房玄龄,刚想把这折子要过来先看看,却发现自己的这位同僚兼老友正看得聚精会神。 杜如晦微微挑起了眉。 半晌,房玄龄才将这折子放下,看向周自衡的眼神中闪着奇异的光:“这些都是你这几天做完的?文章也是你自己写的?” 周自衡喊冤:“卑职可不敢违反中书省的规定,这些公文一封也没有带到外面去过,也没有泄露给任何人。” 房玄龄抚须,看着他,眼睛里露出笑意:“杜尚书,你也看看。” 他将折子递给杜如晦。 杜如晦接过来翻开一看。他曾经见过这位周补阙的折子,那时候他还只是润州屯的录事,但那几封折子足以让他对其印象深刻。他这封,也承袭了之前那些的风格,行文流畅,逻辑清楚。 他虽未参与和户部的询议,但作为兵部尚书,兵部的询议是什么样子杜如晦心里当然清楚。很多官员尤其是底层的老吏们,说着说着往往就变成了抱怨,要从这些海量的内容里提取到有用的信息,本来就是件困难的事情。 但周自衡不仅提取出来了,而且一二三四五六排列得非常的清晰明了,让人一望即知。 杜如晦指着折子上的内容问他:“这优先级作何理解?” 周自衡:“是按照卑职的理解,问题所造成的后果越严重,越需要被优先解决。卑职斗胆,自己给排了一下,权作参考。” 这是后世董助们的必修功课。 杜如晦颔首,按照周自衡给出的优先级依次往下看,越看越觉得满意:是了,不仅能归纳,而且还能总结,甚至还能针对问题提出自己的一些解决方案并且看上去言之有物…… 也难怪房相公非要把他给要到中书省来,他都有点惋惜自己为什么没有抢先下手了! 房玄龄将折子放一边,含笑对他道:“去整理一下仪容,待会儿随我去显德殿。” 周自衡一愣:“显德殿?要去见陛下吗?” 杜如晦哈哈笑道:“拾遗补阙,你身为右补阙,本来就是要常在御前行走,供奉讽谏才是。” 虽然是七品芝麻官,但却是可以和皇帝论短长的! 周自衡了悟,随即告退了。 待他走后,房玄龄笑问杜如晦:“如何?” “的确是少年英才啊!”杜如晦感叹道,看了看手中的折子,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就是……文采差了些,通篇白话,毫无引经据典之美。” 房玄龄欣然同意,对此大为惋惜。 写文章怎么能没有典故呢? 不过,他也还是说了一句公道话:“不过,虽无文采,作为公文来说却更简洁易懂,也足够了。” 东宫显德殿内,昂首而立的仙鹤香炉中正有一缕青烟袅袅的向上升起,深沉又醒脑的檀香让走进来的人闻到后精神为之一振,似乎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自从李世民登基后,东宫的一切规制便也按照了皇帝的来。前面的显德殿成为了君臣议事之地,而从崇教门之后,便是后宫内苑,丽正殿成为了帝后同寝的居所。 此时,萧瑀、封德彝、长孙无忌、魏徵、王珪等一众重臣都在,他们显然在讨论什么。房玄龄和杜如晦带着周自衡来晚了,李世民指了指下方的座位: “赐座,正好来一起听一听。” 周自衡第一次参加各种场合,眼观鼻鼻观心,将谨慎放到了极致,只有耳朵,机敏的留意着殿中众人的讨论。 一开始听上去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一件完全不值得拿到朝堂上来讨论的事情。 门下省魏徵向陛下说了一个案子。 江南越州之地,有一个叫做秦鸾之人,家中贫苦,而且母亲生了重病,久卧在床。前不久,秦母的病情加重,眼看着就要离开人世了。她对儿子说,自己临死前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只是想尝一尝肉是什么样的滋味,想吃一顿饱饭。 秦家家徒四壁,别说拿出买肉的钱,就连吃上一顿饱饭都是奢侈。 秦鸾是孝顺之人,他为了满足母亲临死前的愿望,便铤而走险,去县里的肉铺子里偷了一条羊腿,又偷了店家的米,回来给母亲做了一顿饱饭,有肉有白米饭。秦母吃了之后,终于了无遗憾的离开了。 但是,衙役和肉铺老板最后查到了秦鸾的身上,便来秦家寻他。因为正在给母亲办白事,秦鸾恳求待丧礼办完之后再跟着他们走。但衙役与肉铺老板言语无礼,最后秦鸾怒从心中来,抡起锄头,与他们发生了打斗。过程中,几方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而秦鸾则被追拿归案。 县令认为秦鸾先犯了偷盗罪,后又犯下了伤人罪,而且伤的还是公差,因此判了秦鸾绞刑。 按照律法,死刑需上奏到朝廷,于是这个案子最后便放到了魏徵的案几之上。 “此案从起因到口供,证据清楚,秦鸾的确是犯有两项大罪!魏给事中莫非还有什么疑问?”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略有不满的道,觉得魏徵将这件案子提上来纯粹属于浪费大家时间。 李世民却有些唏嘘:“这秦鸾虽然犯下了大错,但是却是纯孝之人。为了满足母亲的遗愿才走上岔路……罪不至死!” “陛下所言极是。”魏徵道:“此案虽然案情清晰,并无疑点。但秦鸾的动机是为了尽孝,且冲突过程也是因为肉铺老板言语挑衅。法合人情则兴,法逆人情则竭。所以臣认为,县令的判决结果确实有些过重,不如将绞刑改为坐监即可。” 周自衡在一旁听得默默的点头。 这秦鸾的事情,如果闹到后世网络上去,恐怕也是同情的人会更多,也不至于死刑。 长孙无忌与他针锋相对:“可若是每桩案件都如此,让天下人得知,便多了许多狡辩的借口,到时候唐律之尊严便会被人一次一次践踏。秦鸾之起因纵然让人同情,但我认为,律法的权威更需要被维护!” 李世民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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