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是要完。 二楼厮杀正酣。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混合迷药的味道。 木质走廊里,撂了一地黑衣人。 莫一守在走廊最靠里的房间,双手抱剑,容色淡漠。 “自从离开不留城进入兰水,这已经是第七次刺杀。明知危险非要来,要是皇后娘娘在这里,该要拧你耳朵了。” 晏长卿抿笑,作势庆幸,“幸好母后不在此。” “不可掉以轻心,最大的危险在近处。” 闻言,晏长卿沉默,偏头看向走廊另一端。 那边是两位引路人的睡房。 他们本应该在不留城分别。 是晏长卿以尚未找到二弟为由,又邀他们一块同路。 “十年漫长,哪有人能一成不变,他纵是变了,也情有可原,不是么莫一叔叔。” 莫一想说不是,他就没变过。 可说不出口,至少,他的年纪变了。 最后他无声叹了一口气,终究什么都没说。 晏长卿收回视线,垂眸静听雨声,眼底微微恍惚。 他找了二皇弟十年。 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来。 纵然年岁长了,容貌气质皆有变化,可他仍一眼认出了他。 画师画不出长槐鲜活模样,是因情不切。 还有二弟的字。 东宫书房里,书案上堆放着二弟年少时写过的所有文章,他看过无数遍。 落笔有力,收笔敛锋。 二弟在他面前刻意改变了笔迹,可长久书写养成的习惯,却是改不了的。 另边厢。 晏长槐追踪黑衣人至镇子西边巷尾废弃民居。 雨点如豆。 那人立在廊檐下,摘下头上斗篷,回过头来。 辨认出对方面容,晏长槐并无意外,站在男人三尺开外不动。 “王,你突然离开王都,已经任性一回。若不是我力压一众王臣,这段时间兰水已经闹出大乱子。” “没想到你竟然去找了晏长卿,还与其一路同行!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不将他手刃,却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王,你难道忘了你们是宿敌!” “他母后杀了你母妃!你更是被你那个好父皇亲手扔出皇宫弃如敝履!” “这些你都忘了?要回去与洪景父慈子孝!与晏长卿兄友弟恭吗!” “你太叫我失望了!” 晏长槐站在廊外,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打湿透。 雨水顺着头顶而下,滑过脸颊,从下颌往下滴落。 域外春末的雨水,侵入肌肤时,带着让人发抖的寒。 夜色昏暗,街上透过来的些许光亮,照不亮这一方空间。 也使得申猴看不清对面年轻男子的脸,看不出他的表情。 申猴将斗篷重新扣上,最后冷冷看了年轻人一眼,“我跟在王身边十年,为你出谋划策,原以为王会秉持始终不负野心,我盼着追随你身后征战天下,没想到最后会折戟在此,王,你当真甘心吗。言尽于此,王该好好想想了。” 客栈那边的刺杀落幕。 申猴离开小镇后转而进了镇口外一处不起眼的小木屋。 屋子里几位鹰部落武将在座等候,见他回来,立即起身,“祭司,这次刺杀又失败了,王混到晏长卿身边,可有示下?” 申猴不答,将身上湿透的斗篷脱下扔至一旁,脸色阴沉,“洪景帝那个老狗,确实够疼爱晏长卿,在他身边安排的全是高手,七次试探全部失败告终!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将晏长卿斩杀!至于王……不提也罢。” “祭司这是何意?” “诸位跟王征战数年,对他忠心我可以理解,但若你们知道了他真正身份,可还愿意继续跟在他麾下?” 几位武将脸色沉凝下来,等着下文。 “我们的王,原是大瑞皇室二皇子!你们忠心想要追随的主子,是中原人!” 将面前一众震惊脸色收入眼底,申猴阴冷勾唇,“我与王意见相左,他打外域各部,是想为大瑞在域外筑起一座后盾,拉起强大盟军。而我的目标,是逐鹿中原!踏平大瑞!让我们的子民住进高墙城楼!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是跟着王做中原的走狗,还是跟着我一展抱负,扬我外域勇士血性,我给诸位一晚上时间,过时不候!” 须臾,小木屋里就响起一片应答,“我等愿追随祭司征战天下!踏平大瑞!” “呵呵呵呵……” 申猴畅笑。 今夜他挑在身边的,都是他多年来用心笼络的武将,对晏长槐没有几两忠心。 得用,便是他的勇士。 不得用,便是他的弃子。 他申猴绝不为他人做嫁衣! 至于王都里那群死劝不听非要追随晏长槐的,就莫怪他心狠了! …… “怪事,真有点怪……” 大瑞车队继续往兰水王都去,戌狗这一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忍不住跑到主子旁边说悄悄话。 “主子,从木格出来以后事情就开始不太对劲,亥猪已经快十天没有信号发过来……那晚你追出去,发生了什么?” 第286章 终章(一) 晏长卿此去外域,玉溪村长辈们一直挂心。 是以对域外的消息格外关注,林怀松林怀柏两个就成了被使唤的跑腿,两三天就得跑出去打探一次消息。 老将军跟慎王也着了各自心腹眼线及时将外头动向报过来。 四月,鹰部落祭司申猴持兵政变,自立为王。 部落前首领死忠追随者或被羁押,或被杀害,派系势力分崩离析。 五月,兰水重兵围城,将大瑞太子围困兰水死沼。 五月末,大瑞南境关十万大军集结压向鹰部落,大战一触即发。 域外其余各部落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瞅准时机准备捡漏捡便宜。 要么大瑞遭受重创,群狼伺机而动群起攻之,瓜分觊觎良久的大饼。 要么鹰部落一蹶不振,群狼沉寂落井下石,铲除外域一大劲敌。 观过风向再动,浑不吃亏。 玉溪村民们听着一个接一个消息,皆揪着心。 村里大槐树下、芭蕉树旁,老人、妇人婆子们聚在一处,唠起外头在实情,愁眉不展。 “又是政变又是围困的,太子殿下那边一点情况探不到,也不知道到底咋样了。” “我这担心得,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孩子们一定能平安回来的吧?” “肯定能!太子殿下有龙气护身,能是魑魅魍魉能伤着的?再说还有百相呢!百相可是我大瑞祥瑞!他们一定吉祥高照,把那个猴子打得跪地求饶!” 这些事情村民们在村子里私下议论私下愁,确实一点不不敢往外透露。 免得引来恐慌。 …… 兰水中域死沼地。 夏季多雨。 又是连接数日的大雨,夜里行走危险,大雨糊得人眼睛看不清前路。 戌狗伏在地上嗬嗬喘着气,身上全是刀伤,狼狈不堪。 察觉不对劲后没两天,王都就传出申猴自立为王的消息。 他跟主子旋即离了晏长卿的车队,悄悄潜回王都,没想申猴那个王八蛋早在城里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们来投。 要不是主子机灵,他们根本逃不到这里来。 王八蛋。 “他娘的,离巢一趟,内院起火,竟遭了自己人背刺。” 将自己翻了个面,戌狗咧嘴苦笑,雨水砸进嘴里冰冰凉,“主子诶,你去找晏长卿吧,先保住一条命,日后若有机会擒住申猴那王八蛋,替我狠狠刺他几刀,老狗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晏长槐单膝跪地,同样狼狈不堪,背着戌狗逃进死沼,走到这里已经力竭。 落进耳里的话他充耳不闻,抬头在雨幕中努力往沼泽更深处瞧去,眼底一片沉暗。 他在这片地域打滚十年,对旁人来说是必死之地的死沼,在他这里却是生路。 旁人走不出去,他能。 “我一早知道那猴子不是好东西!肯定早就盯着王位了!” “亥猪子鼠他们落在他手里,恐怕也得不了好,可惜这次回去没能把他们一块带出来。” “十二生肖……一半站了猴子阵营,一半没得好下场,哈哈哈!真他娘!” “主子,我累了,不想动了,就陪你到这里,你快走,追兵马上就会追来,走!走啊!” 戌狗狠心赶人走,借雨水冲去眼底热意。 他没力气了。 他能感觉到身体迅速失温,迅速丢失力气,估计再过一会,身上的血就得流干。 反正他是个浪荡孤儿,一条命没了就没了,没什么遗憾的。 就是有点可惜,跟着主子十年,没听过主子的声音。 晏长槐握住戌狗冰凉手腕,克制不住发抖,牙一咬,再次把人背到背上。 戌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脑袋搭在男子背上,眼角有滚烫液体悄悄滑落。 后方,追兵的动静越来越大,同时有利箭从后袭来。 破空声之大,连雨声都压不住。 “主子诶,我们这也算是相依为命,同生共死了吧?”戌狗眼皮子缓缓阖上,声音弱得几不可闻,“下辈子,戌狗还追随你……” 锵锵—— 利箭在半空被击落。 晏长槐停下步子回头,天空恰亮起两道闪电,照亮他的脸。 布满雨水,苍白。 在他身后不到十丈,泥泞沼泽里,两方人马厮杀。 一人迎着雨点,单手仗剑,大步向他走来。 锦衣,玉冠,身姿笔挺,步履从容,哪怕浑身雨水也不显狼狈。 身周气势强大凛冽,似连闪电都避其锋芒。 所有杀机皆被他挡在后方。 那般可靠。 “长槐,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晏长槐微微一晃,死死盯着青年的脸,眼泪刷地冲出眼眶。 恨,委屈。 ……长槐? ……认出他了? ……来了? 可是你晚了十年。 皇兄。 晏长卿走到近前,先给垂死的戌狗嘴里塞了颗百相珠。 “我出来寻你匆忙,援兵还未赶到,尚有四波追兵在后追来,长槐,我们需要时间斡旋,你对此地熟悉,你来带路。”给戌狗吊住命,晏长卿视线落到眼睛通红的青年脸上,“我是死在这片沼泽,还是活着走出去,你来选。” 死死死! 晏长槐胸腔剧烈起伏,若非顾忌背上有伤患,恨不得立刻挥拳头跟说话的人打一场。 他狠咬舌尖,扭头往沼泽深处走去。 背上蓦地一轻。 戌狗被后赶来的莫一沉默接了过去。 及后他嘴里溢出一股别样清凉,也不知道被塞了什么东西,几个呼吸间,消散的力气便在体内隐隐回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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