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道:“那不正好,南州的刺绣是出了名的,多寻些名家名绣给我姐姐绣呗,在婆家我姐姐要听人家的,在自己家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不出去便不出去,等她哪日想出去了不用娘说,她自会出去。” 秀娘道:“你倒想得挺开。” 三郎道:“便照辰哥儿所说去办吧,竹姐儿不是三岁小娃,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朝三郎道:“爹,我也不是三岁小娃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宋三郎:“呵呵,呵呵。” 秀娘瞪他一眼:“我看你是想法太多,赶紧的,回你屋睡觉去,别跟我们这儿碍眼,看见你脑仁儿疼。” “行行行,儿子不跟这儿碍眼,你们想怎样便怎样。” 宋景辰施施然起身,打着哈欠往外走。 等宋景辰出去好半天,秀娘突然反应过味儿来,朝三郎道:“你儿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宋三郎:“你问他去。” 秀娘气得咬牙切齿:“ 宋、三、郎!你看看,他像话吗,像话吗!” 宋三郎:“不像话。” “都你惯的!” 秀娘气道。 宋三郎:“你也是我惯的,对着夫君大呼小叫,你像话吗,嗯?” 秀娘:“……” 宋三郎道:“行了,快睡吧,他能懂个什么,就是顺口一说,你纯属想多了。” “什么我想多了,他肯定是懂,你可得叫人看好了他。”秀娘嘟囔道。 宋三郎:“我心里有数。” 秀娘又道:“得给他立规矩,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嗯,立规矩。”宋三郎道。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得很,辰哥儿再没大没小,亦不会调侃爹娘,再者,府中这么多丫鬟,儿子看她们的眼神单纯得不能再单纯了。 八成就是无心之语,秀娘想多了。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宋景辰起来洗漱完毕,吃了一小碗红枣莲子羹,并一块糯米发糕,一小碟青菜,几片酱牛肉,换好衣裳出屋来。 阿福早就备好了马车在院中候着呢,见他出来,掀开车厢帘子,车厢内提前就燃好了炭火,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宋景辰上车,马车驶出胡同转入鼓楼长街,长街上,张老实如往常一样吆喝着卖包子早点,身边却没有跟着闺女。 那天晚上,因祸得福,遇上的几位贵人中,一位姓冯的贵人吃中了他家的包子,请他家闺女到府上做厨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二两月银,如此下来,闺女一年便能挣二十多两。 乖乖,这在以前都不敢想。 张老实正吆喝着,一抬头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是那晚那位大恩人的车,他想要上前送包子,又不敢打扰,眼瞅着马车打他跟前粼粼驶过。 宋景辰绝想不到他就顺手惩恶扬善一把,冯仑就能想那么多。 实际上冯仑也不确定宋景辰对卖包子的小丫头有没有意思,只他谨慎惯了,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和资源,有用没用的,做枚备用棋子养着就是了。 一旦出事,杨家有靠山,宋家亦有门路,而他们冯家这个虎口分食的大盐商——便是被推出去替人顶锅的命,自当步步为营才是。 一上午的课业结束,学生们往书院食堂里走着,纷纷议论起昨晚发生的一桩大事来: “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就冯家那事儿。” “哪个冯家?” “就冯仑他爹,昨晚在春月楼,他爹与人争春月楼头牌的梳妆,不惜豪掷千金,到最后竟是大打出手,闹出了人命来。 听说是冯仑他爹失手把人打死了。” “我天啊……” 一众人听完纷纷摇头叹息,大夏朝律法规定:刑家之子,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更不可入朝为官,后年便是乡试,冯仑这辈子是无望科举了。 宋景辰微怔,怪不得今日谢旭没来上课,冯仑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 旁边孔恩叹了口气道:“我们家与冯家相邻,也是昨夜半宿听见了动静,据说是两边儿都喝了酒…… 唉,不管怎么说,冯仑算是被他爹毁得干干净净,非但前程毁了,亲事也毁了,一辈子都搭进去了,甚至子孙都受影响。” 宋景辰默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许观亦叹气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却说冯家,现如今已经是乱作一团,冯老爷已经被扭送进衙门里去,冯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她不是哭那个老不死的,老不死的真死了,她搭台子唱戏庆祝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是心疼自己可怜的儿子。 若有可能,她宁愿儿子与那老不死的断绝关系,可大夏朝以“孝”治天下,一个“孝”字压在儿子头顶上,便是再烦这个爹,这么多年也得忍着他,不成想,忍到最后,儿子还是被他给毁了。 老天爷,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是她这当娘的识人不清嫁了这么个货色,可为什么要报应到儿子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仑哥儿那般努力读书,全毁了,全都毁了…… 冯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气晕了过去,屋子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谢旭让自己娘照顾好姨母,让他爹压住场面,自己跑去表哥书房叫人。 冯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未出,水米未进,谁叫也不应,不管谢旭如何拍打房门,说了些什么话,里面没有半点回应。 谢旭急了,担心他表哥再想不开寻了短见,腾腾后退了几步,猛地冲上去,直接破门。 砰!一声巨响,书房门猛地被撞开,尘土飞扬中,谢旭看到表哥手捧书卷,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低眉敛目,祥和得像一尊佛像。 房间昏暗,一束明亮的光线从屋门处撒进来,直直打在冯仑的头顶,谢旭用力揉了揉自己眼睛,一定是光线太刺眼照花了他的眼睛,不然为什么表哥他一头白发呢。 表哥才二十来岁,怎么会长出白头发呢。 这不合理,莫不是他只是做了个梦,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 冯仑眼中尽是一片恍惚之色。
第184章 是敌是友? 事情就是这般凑巧, 姨丈只是推搡了对方一把,却不想对方却从二楼失足摔下致死。 众目睽睽之下,两大盐商为争青楼头牌的初夜大打出手,还闹出了人命。 青楼美人、南州大盐商、闹出了命案, 就凭这几点, 不定多少人“津津乐道”——不肖一夜间的功夫, 此事便能传遍南州城。 表哥指望把此事大事化小遮掩过去, 简直是痴人说梦。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一时含糊过去,他日表哥科举落榜便罢, 若真能中举,此事必会被人翻旧账提起。姨丈想要活命或能活动一二, 表哥想要继续考科举则无半点通融余地。 否则,以表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但凡有一点念想和可能,他又怎会愁到一夜白头…… 看见谢旭闯进来, 冯仑只是抬了抬眼皮, 哑声道:“不能考科举而已。” 谢旭无声地张了张唇, 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在大夏朝便是家财万贯,亦不过区区一商人矣。 这会儿子冯仑的祖母听说儿子被抓, 被人搀扶着过来找孙子, 哭哭啼啼要孙子想办法救人。 老太太握着冯仑的手泣声道:“祖母知道委屈你了,只是, 他到底是你爹啊!”说着说着,老太太又泣不成声。 冯仑缓了缓, 隐去情绪,扶老太太坐下,镇定道:“祖母万勿着急上火,您自个儿的身子骨紧,父亲的事,我自会尽力找人通融。” 冯仑去找杨睿,杨睿问他如何处置冯家老爷子,冯仑想要继续参加科举是断不可能了,但冯家老爷子如何定罪还是可以通融。 冯仑只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 冯仑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是月余后,此时进入到腊月中旬,书院已经放了寒假。 这日杨睿请众人在自家城南梅园饮酒,冯仑坐的仍旧是原来的位置,但在众人心中他如今是什么位置就不大好说了。 冯仑无视一众落在自己身上,或探究、或轻视,或唏嘘,或幸灾乐祸的视线,从容不迫地替对面宋景辰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笑道: “茶博士新调配出来的茉莉雪芽,应该合你的口味。” 宋景辰接过茶盏,视线落到对方灰白的鬓角上,默了默,冲冯仑一笑,“多谢哥哥。” 他话一出口,众人怔住。 宋景辰看似亲近随意,实则同杨睿一样傲气霸道,只不过杨睿是外放张扬的,他是无声无息的,实际相处中,就连杨睿这样的人也是要迁就于他的。 在众人眼中,杨睿对他都这般好这般破例了,他也不过称呼杨睿一声“杨兄”,可从没见他亲热地叫过“哥哥”。 一众人惊讶过后,联想到冯仑当下的遭遇,只当宋景辰这是同情冯仑,有意抬举他呢。 这会儿杨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冯仑心里却是涌起惊涛骇浪—— 他还没有幼稚到那般自作多情,隐隐地,他有一种模糊的直觉,他感觉宋景辰在有意无意地离间他与杨睿之间的关系。 有句话说得好,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瓦解攻破的,而自己知道杨睿太多的东西…… 慢慢地,冯仑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来,他与杨睿合谋拉送宋景辰下水,莫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引狼入室了? 他正惊疑不定,就见对面宋景辰弯腰从地上拈起一朵被风吹落的白梅,开口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无论是在枝头绽放,还是吹落尘埃,梅花始终还是梅花,始终会散发出它独一无二的香气来。” “冯兄,你说是吗?” 宋景辰将梅花轻轻放入冯仑的手掌心。 冯仑一下子就被这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击中了,这样深刻的认同与理解将他伪装的坚强分崩瓦解,自己是什么人便看对方是什么人,冯仑为自己刚才的龌龊心思而羞愧。 只是这羞愧没有持续多久,他便恢复了冷静,名利场,生意场,都不是讲感情的地方,感情只会成为羁绊,若他当初心狠一些,那个混蛋父亲也没机会惹出今日祸端,害他永远只能依附于人,为他人所驱使。 许观大为震惊,平日里景辰从未做过诗,在书院里整日那般吊儿郎当模样,现下竟然做出这般令人惊艳的诗句来,若非亲眼所见,实在叫他不敢相信。 他忍不住喃喃道:“景辰,你,你原来是会做诗的。” 宋景辰笑道:“我没说过我不会呀。” 许观:“那,那你为何藏着掖着?”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宋景辰,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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