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不忍心打断儿子,在一旁耐心听完,抛给儿子一个问题。 “将沧河水引到中州无疑是个耗时极其巨大的工程, 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以及财力的支持, 若是五年不成, 十年不成, 甚至于二十年不成,我儿当如何向朝廷交代?” 景辰道:“爹,这好办。” 三郎挑眉看他:“?” 景辰解释:“爹, 我都想好了,陛下只需帮忙出人, 钱财的事我们可以不用麻烦他。” “不麻烦他?那你要麻烦谁?” “爹,我现在有多少家产可以继承。” 三郎“呵呵”。 景辰:“爹——” 三郎:“我不光是你爹,更是我孙儿的爷爷,你好歹给我孙子留点, 别让你儿恨你。” 景辰被逗乐了。 “你还敢笑。”三郎斜了儿子一眼, “爹是不是平日里给你的银子太多?以致于让你把钱不当钱了。” 宋景辰忙给三郎捶捶肩, 又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去,“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爹爹还不了解吗?您放心,亏着谁我也不能亏着我自个儿, 我不是叫爹花钱, 我是叫爹投钱。” 三郎瞥他:“少灌迷魂汤,换个说法你也是把爹的银子打水漂。” 宋景辰手一缩, 递出去一半儿的茶杯又被他收回来。 宋三郎:“……” 宋景辰嘴巴一瘪道:“爹信不信我拿出去给别人灌,他们得上杆子求着给您儿子送钱。” 宋景辰生来就是拿捏人的高手, 他的好意你若敢不领,他收回来的速度比放出去的速度还快,让你觉得好像自己失去了点什么一样。 三郎给了宋景辰一个“看把你给能耐”的眼神。 景辰道:“世人都言吕不韦一生之中最为划算的一笔买卖便是扶持秦异人上位,儿子却觉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吕公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当是他投入银钱无数,耗时数年而成就的《吕氏春秋》。 对那些普通老百姓来讲,钱财自是求生之本万万少不得,可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讲,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花出去了才是自己的。 前有富可敌国的萧家,后有靖王、镇国公府之流,置身权力的洪流中,谁又敢说自己会不被权力反噬? 既使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走错,运气不好碍了人家的眼,说不得也是落个抄家的下场。” 顿了顿,景辰认真道:“所以,儿子要用万贯家财铺路,为爹爹,为我们宋家谋一个‘免死金牌’。 儿子要让朝廷欠我们宋家一个天大的人情,纵然朝堂之上风高浪急,只要民心站在我们宋家,爹爹同大哥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宋三郎整个人为之动容!为儿子的孝心动容,为儿子异于常人的独特思想动容。 过完年辰哥儿他才刚刚满十六岁,年十六而能有此论者,放眼整个大夏朝无人能出其右! 这般厉害的小子是自家儿子,天下没有那个父亲会不骄傲,孩子不就是要点钱吗? 给他不就行了。 宋三郎稳了稳情绪,端起老父亲的架势,“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不过引沧河水入中州府绝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在这里同爹爹纸上谈兵画大饼没用,这引水的难度几何,工程如何实施,需得克服那些难处,大概的人力、物力、用时估算,你都得做到心中有数,等你真正做起来,就知道这知与行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三郎说了一大堆,听在景辰耳朵里其实就一个意思——爹爹同意打钱了。 儿子没有在南州盐税一事上钻牛角尖认死理儿,又能有这般见地,宋三郎“老”怀甚慰,本想父子俩喝上两杯,又想到是国丧期间,只得作罢。 辰哥儿所要做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新皇才刚刚坐上龙椅,屁股没安稳之前皇帝也没功夫关心这些民生之事。 皇帝的当务之急是对忠心追随自己的属下“论功行赏”,对那些不安分之人威慑镇压。 茂哥儿这次虽然立了大功,但毕竟宋家站队最晚,一个萝卜一个坑,许多好位子早就被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就许出去了。 与其让皇帝难做,让被抢了位子的人嫉恨,倒不如茂哥儿以退为进“主动”为皇帝着想,留在原职。 这议政阁大学士看似职位不高,没有什么实权,实则权力大小全看皇帝的信任程度,只要皇帝对茂哥儿足够信任,茂哥儿便是有了通天的权力。 尤其,新帝自来身子骨弱,怕是没有精力每日处理那些数不清的奏折,对这议政阁的依赖不会少…… 京城。 新帝赵鸿煊正在为如何安排宋景茂之事犯愁,他是打心眼里对宋景茂看重,年轻有为,有魄力有手腕,遇事更是有大将之风,好好培养,必将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只是看重归看重,身为帝王,比看重更为重要的便是权衡各方利弊。 思来想去,他实在是想不出哪个位置既不委屈宋景茂又不妨碍效忠他多年的其他下属。 正犯愁之际,内侍跑进来禀报,说是宋学士在外面求见。 “微臣见过陛下。” 宋景茂跟随内侍进来御书房,朝着赵鸿煊躬身行礼。 “宋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宋景茂忙惶恐“谢恩”,却是不坐,赵鸿煊连说叫他不必拘礼,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虚坐椅凳一角。 他这番做派与那些自视功高,理所当然等着赵鸿煊论功行赏的大臣形成鲜明对比,这让赵鸿煊极为受用。 宋景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太子周围的圈子早就形成壁垒,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个新加入的,又是一进来就立下奇功风头盖过众人,自然而然会成为这些人都眼中钉,受到天然的排斥。 对此,宋景茂早有心理准备,他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赵鸿煊与赵敬渊才是他的目标。 不在意归不在意,他也不介意给这些对他有敌意的人上上眼药。 君臣各自落座,宋景茂这才道:“陛下繁忙,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有一事需得向陛下请示。” 赵鸿煊示意继续讲。 宋景茂这才道:“陛下,这议政阁原为先皇临时腾退出来放杂物的阁楼,有些失修,这几日风雪交加,屋顶四处漏风灌雪厉害,实在影响同僚们办公。 臣原想直接去找内务府的人来修缮一番,想到近日来外面对臣的风言风语,又唯恐传出去不定又传成什么样子,故来请陛下旨意,着内务府的人前去看看。” 赵鸿煊明白宋景茂的意思,平日里倒也罢了,这个时候景茂处处受人瞩目,一言一行均被放大,修个屋子指不定又被说成是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大修议政阁了。 赵鸿煊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宋卿家不必理会那些如同妇人般嚼舌根子之人,自有朕为你做主。” 说完,赵鸿煊话锋一转,试探道:“这议政阁是该修一修了,朕马上着人去修,另外—— 赵鸿煊目光扫向宋景茂,“以卿家的才干,这议政阁大学士的职位着实有些委屈你了。” 他只说委屈你了,至于后面是不委屈你,还是要你暂时受些委屈全在他许与不许之间。 宋景茂多精明呀,一个人要想给你什么东西,直接就给了,问你意见就是不想给。 不想给,还不想你有意见。 果然让三叔猜对了,做臣子的,只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棋子,就算你冒着生命危险立下不世之功,也要服从皇帝的“大局。” 只能说三叔的谋划太成功,将宋家的风险降到最低的同时,也让赵鸿煊的皇位来得太容易了些。 便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动了动嘴巴而已,却不想若是自己没有把先皇的意思透露给他,现在的阶下囚就不是靖王,而是他赵鸿煊。 果然,要想让人对你感恩戴德,那便要等他走头无路时再出手。 这一刻,宋景茂心里迸发出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野心。 心里想得清楚,宋景茂脸上却是一片赤诚,他忙离座站起身来,俯首道:“能为陛下分忧乃臣的荣幸,何来委屈一说?若这也算是委屈,怕是这天下的士子俱都求之不得。 众臣中,臣的资历尚轻,能够担任议政阁大学士一职,亦是机缘巧合,常怀“诚惶诚恐”之心,唯恐德不配位。 陛下对臣厚爱,看重微臣,才会觉得微臣委屈,实则臣自己心里清楚,在议政阁,臣要学习历练得还很多。” 宋景茂这番话说得漂亮,既委婉夸奖了赵鸿煊,亦不动声色拉近了君臣关系,同时还给了赵鸿煊台阶,解了赵鸿煊的为难之处。 这样贴心的臣子谁不喜欢,赵鸿煊自然是龙颜大悦。 不久后,赵鸿煊进行了第一波试探性的论功行赏。 赵敬渊能文能武,作为新帝最信任的身边人,自然是第一时间替皇帝把军权揽过来,封亲王,官拜辅国大将军,一时荣耀无双。 宋景茂则是保留原职,但给了个品级很高的虚职——加赠太子少师之衔 大夏朝的太子少师,并非是太子的授业老师,只是一个荣誉称号,说是从一品的官员,实际上什么实权也没有,只享受从一品的俸禄而已。 对此,众人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心里亦都明白宋景茂的功劳大,皇帝给了个虚职,他们反而又有些同情起景茂来,对他的敌意少了不少。 范盛木然的听着新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对着殿下诸人论功行赏,一夜之间他苍老了许多,老去的还要他曾经不可遏制的野心,他知道范家完了。 他已经不期盼什么荣华富贵,只希望新帝看在他没有功劳但亦没有添乱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张璟作为坚定的太子党,一路扶持太子,本来他前途无量,但同范盛一样,他的野心在虽着官级的攀升越发膨胀了。 他想着投资小皇子回报率更高,于是两头下注,平时里与范盛关系走得太近,如今范盛势败,他自然也遭到赵鸿煊不喜,暂时维持原职不动。 说是不动,其实于他来讲,不升职便是降职,只不过现在还不是皇帝动他的时候。 该封的封,该处置的自然也要处置,比如靖王,比如镇国将军府等等。 宋景茂目光冷冷,往日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府如今也成了阶下囚,就不知往日不可一世的刘二少爷在牢里可还过得惯? 等了这么多年,他与镇国将军府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第193章 以德报怨?不存在的。 阴暗逼仄的地下牢狱让人窒息, 空气中不时飘来一阵阵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哪个犯人正在受刑,或者已经受过刑正痛苦呻吟,这里正是关押朝廷要犯的刑部天牢。 宋景茂跟随着牢头穿过幽暗的牢房过道, 朝着监牢深处径直走来, 他神色淡漠, 深紫色官袍下一尘不染的皂靴与周边脏污腐朽的环境形成强烈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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