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怕鬼,焉知不是鬼更怕人。 回了家,宋景辰要他爹把三道门栓都给栓上。 宋三郎道:“辰哥儿莫要怕,咱们家里有门神守着呢,进不来的。” 宋景辰才不信门神会靠谱,祖母总是拜神,他也没见过老神仙显灵,他道:“每一家都供着门神,老神仙长了八条腿也跑不过来呀,还是咱们家的门栓管用些。” 宋景茂忍俊不禁,弟弟尽说些大实话。 爷俩回了屋,自家屋子里点着烛灯,跳跃的橘色火苗晕染出一室暖意来。 爹娘都在身边,宋景辰才不怕了,委屈地扑到他娘怀里。 秀娘忙搂住他,“快让娘看看,咱们辰哥儿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宋景辰小嘴巴一瘪,带着小哭腔道,“娘亲,你差点就要见不到你的儿子了。” 这话把秀娘吓了一大跳。 三郎走过来,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小脑门儿,道:“你听他夸张呢,方才在外面抓知了,忽然起了风,那树枝摇晃的声音吓着他了,非得说是鬼来捉他了。” 秀娘哭笑不得,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小孩这是故意说得夸张要安慰呢,抱起孩子来在怀里搂着拍了一会儿,宋景辰才觉得不那么委屈了。 …… 三日后,宋三郎带上那只青铜兽鸟,拿着张璟的送来的帖子,去往宣平侯府的私家园子风华苑。 大夏朝藏玩之风盛行,从皇族贵胄到文人士大夫以及商贾小民,所好者众,宣平候就是其中之一。 宣平候姜老侯爷乃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最好鉴赏古器文玩,谓之仿古、尊古、崇古、好古、追求一个博古通今的乐趣。 他每年都会有两到三次在自家园子里宴请同好者前来交流赏玩彼此收藏的好东西,乃是洛京城上层收藏圈子里顶级盛会。 这场文玩盛会最大的看点就是“仿古斗宝” 所谓仿古,并非像鬼市那边为了造假牟利而仿,他们的仿造是对经典的推崇模仿,追求一个真假难辨的同时,却会故意留下破绽,使人自己去辨。 仿古斗宝的意思是指会把真假文物混到一起,以比市场价低一半的价格出售,倘若你要选到真的,卖家愿赌服输;倘若你要选到了仿制文玩,则是你自己愿赌服输。 张璟之所以把宋三郎带进来,是因为他已经当过太多次冤大头,他看上了宋三郎的鉴宝能力,指望宋三郎能帮他翻个身,不要次次都成为大家玩笑的对象。 他这人最不爱听人家说的一句话就是又菜又爱玩儿。
第27章 这也行? 宋三郎按照约定好的时间, 在户部不远处的锣子巷口等候张璟,不多久,张璟的马车便过来了。 看到宋三郎孤身一人没有坐着车来,张璟有些意外。 关于宋家, 他大概也了解一二, 宋三郎的曾祖曾官居御史中丞, 从三品的官员, 其祖父平庸了些,但其父宋玉郎却是个人物,奈何命运多舛还早亡, 留下孤儿寡母。 如今的宋家竟沦落到连出门的马车都没有的地步。 也实在叫人唏嘘。 “张某来迟,宋兄久等, 快请上车。” 张璟招呼宋三郎上车,宋三郎拱手谢过,轻提衣摆踩着马凳上了车,坐到了张璟斜对面。 张璟暗自点头, 宋家虽说没落, 宋三郎到底是出身, 两次接触下来,观其举止, 儒雅内敛不失大气稳重,颇有风仪。 宣平侯府, 风华苑。 这会儿园中正是热闹, 几乎大夏朝半个收藏圈的人汇聚一堂,至于那半个没有来的则是因为没有资格进入。 宋三郎有张璟做引荐, 顺利进园。 两人进门后绕过一处假山翠嶂,便看到一大片人工湖, 从湖上石桥过去,是一处竹林浅溪,溪水乃是从人工湖里引出来的,潺潺流淌,沿着曲折蜿蜒的小溪从竹林里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就见林荫空地上,摆了几处长桌,各处桌前都围了不少人,不同于鬼市的地摊,这里讲究一个博雅,一个赏玩。 两人先去登记,所谓登记,意思是参加此斗宝赏古大会就默认将自己的藏品交由宴会主人,统一安排供大家赏鉴,正所谓你想看别人的好东西,就要先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看。 有宣平候做保,自是不用担心东西有什么闪失。 也正是因为宣平候主持,所以众人带来的都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直接被请出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那登记之人是个懂行的,看到宋三郎拿出来的兽鸟,轻呼一声,“奉匜沃盥!老朽若没看错,此物可是西周青铜器,乃沃盥之具。” 宋三郎微微一笑,“正是。” 老者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道:“有些许损伤,不影响整体,只可惜没有铭文篆刻,否则可算得上今日镇场古器了。” 宋三郎笑笑没说话,一开始他亦是如此想的,后来才才发现这兽鸟其实另有乾坤。 不过这内里乾坤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璟在一旁羡慕得不行,论踩坑他是专业的,论捡漏宋三郎是真在行啊,这等好东西都能捡到漏,还有没有天理了? 卖家得有多眼瞎才会当成普通金器来卖,问题是这种不专业的卖家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碰到过呢。 登记完了,两人一道进入交流会场。 会场中,萧衍宗和李逸山也在被邀请之列,俩人此时正在书画古籍长桌前,与人观书论画,太中大夫李功达今日带来了一副魏晋大家曹仲达的画作。 “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比吴带当风出现得还要早,以勾勒线条的展现衣裳的褶皱,将动势变化融入线条中,所画佛像衣物仿佛着衣从水中而出,曹仲达乃是以形写神的大家。 萧衍宗瞅着有点儿眼热,正寻思着怎么合理打劫,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回头一看,却是陈晏安。 “衍宗兄,可否进一步说话。”陈晏安笑道。 萧衍宗莫名觉得陈晏安笑得不怀好意,不由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道:“陈兄找在下有何事?” 陈晏安笑而不语,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爷头的,喝人家的嘴短,萧衍宗只得随着陈晏安走到一旁清净处。 陈晏安笑道:“那神仙醉衍宗兄喝着如何,不够我哪里还有。” 萧衍宗睁眼说瞎话:“还行吧,喝着也就那么回事儿,也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 陈宴安心说是不是虚有其名,你自己心里有数,他也不与萧衍宗争辩,直接开门见山,“衍宗兄可还记得在下说要向你讨要一个学生。” 萧衍宗那股不好的预感又来了,主要是他认真想了一下,貌似他收的那几个学生除了家里有银子这一点,也没啥其他太突出的优点了。 而他收的可造之才只有辰哥儿一个。 想到此,萧衍宗眯起了眼,“你想讨要哪个,直说就是。” 陈宴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宋家的小娃娃,宋景辰,辰哥儿。” 萧衍宗:“……” 你爷头的,送上门的好酒,果然是不能随便喝。 不过你想抢辰哥儿门儿都没有,老子都快五十的人了,看中一个得意弟子,我容易吗? 萧衍宗道:“陈兄不讲道理呀,辰哥儿乃是你送酒之后在下才收的弟子,照你的道理,莫非是萧某以后看中的弟子你都可以随便挑喽,这不合情理吧?” 陈宴安却道:“萧兄此言差矣,陈某本来可直接收那孩子为徒,奈何其父先答应了李逸山让那孩子做你的弟子,否则在下直接收他为弟子就是,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你要人。” 萧衍宗来气:“陈宴安你故意给萧某人下套别说你心里没点儿数!” 陈宴安反唇相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老夫的美酒别说你喝着不香。” 萧衍宗耍赖皮:“萧某喝着就是不香,难喝死了,你舍不得早说呀,不就是一坛子破酒,赔给你就是!” 陈宴安也来气了,带学生当挖掘其真正的天赋和潜能,辰哥儿好好的一个学算学苗子,他可以成为算学第一,却不一定成为书画第一,为人师者当挖掘其最重要的天赋潜能才是。 他硬邦邦道:“老夫管你香不香,香不香你都已经喝了,老夫现在就要你信守承诺!” 萧衍宗跟他晓之以理,“陈宴安,为人师者当贵有自知之明,别说你对自己的书画水平没点数,辰哥儿在绘画上如此有天赋,让你来教辰哥儿,纯属误人子弟!” “???”陈宴安拧眉道:“什么绘画天赋,他明明是有极好的算学天赋。” 萧衍宗有点儿傻眼:“你在说什么,什么算学天赋?” 陈宴安当下把那道鸡兔同笼的问题说了一遍,道:“你可知,鸡有几只,兔又有几只?” 什么鸡啊,兔呀,头啊,腿的,萧衍宗听得脑仁儿嗡嗡得,没好气道:“你吃饱了撑得把兔子和鸡关一起,分开关不得了,没事儿找事儿,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就是你所谓的算学?” “我看不学也吧!” 简直鸡同鸭讲,陈宴安快被萧衍宗这不懂算学的人气死了,你爷头的,这是兔子和鸡的问题吗,这明明是算学思维问题。 他道:“算□□用之广,岂能一言概之,这制订历法、预测吉凶、买卖商品、计算租税、测量田亩、摊派赋役、修建土木,甚至带兵打仗哪一样能离得开算学?” 萧衍宗眨了眨眼,虚心求教:“所以你说这些同兔子与鸡关进同一笼子里有何关系?” “你——!”陈宴安要被萧衍宗的胡搅蛮缠气晕。 看把人气得差不多了,萧衍宗这才慢条斯理道:“我那乖徒弟若真有算学天赋,我倒也不能吝啬,可以让你教他,不过我那徒弟年龄还小,我不准你现在就摧残他,把我乖徒弟搞成个书呆子。” 陈宴安见萧衍宗以辰哥儿为重,不由心中有些惭愧,萧衍宗此人看似放浪,实则十分讲理,人品没得说,倒是自己确实套路了人家。 心里对萧衍宗认可,不妨碍陈宴安嘴硬,他没好气道:“老夫没有你想得那般迂腐。” 萧衍宗又道:“我那小徒弟开始蒙学以后,一旬十日,我要他读书三日,琴棋书画三日,休息三日,剩下一日可以跟着你学算学。” 陈宴安果断摆手,“不行,不行,跟你六日,才跟我一日,太不公平!” 萧衍宗自觉过分,退了一步,道:“给你一天半,不能再多。” 陈宴安坚持:“至少两天半,不能再少!” 萧衍宗斩钉截铁:“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陈宴安诱惑他,“我手上还有几坛子神仙醉,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 萧衍宗咽了下口水,厚脸皮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喝了吧,虽说难喝了点儿,但再难喝也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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