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自然知道崔幼澜要问什么,她这几日一直在外,也正是因为有崔幼澜的吩咐。 她向来是最聪敏的一个,没等崔幼澜开口,便轻声同她道:“娘子,你让我盯的那个人还没走。” 闻言,崔幼澜倒是没说什么话,神色也未见有多少变化。 她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徐述寒没有走,而是继续留在宜州。 可是虽然她早已猜到,却怎么都无法理解。 按着她所想,即便徐述寒也跟她一样是重生的,其实也并不会影响什么,而他跟着到了宜州之后,也从她这里拿到了想要的答案,原该更放心离开才是。 迟迟不走,又是何意? 他被卸去两个包袱,该狠狠松一口气,然后立刻回盛都才是,而不是像眼下一眼反倒租了个院子住下。 纤若削葱的手指轻轻在案上敲击了两下,崔幼澜半晌后问道:“他时常出来吗?” “倒也没有,”凝碧道,“只有两个长随出来,一个多露面些,一个也不怎么看见。” 崔幼澜一听便知道一个是永丰,一个是永年,徐述寒无论去哪里,少得了谁都少不了这两个随从,据说永丰和永年还是先头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就拨给他的人,从小陪着他玩到大的。 她上辈子就想不通,事情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凭什么最后她的裁冰她们就被发卖了,而徐述寒的永丰永年一直毫发无损地活蹦乱跳,好不公平。 “继续去盯着,每日去看个一两次便罢了。”崔幼澜吩咐道。 她派凝碧盯着徐述寒,徐述寒也一定暗中派永丰盯着崔宅,谁也别说谁。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也算了算,至多再不过两个月,徐述寒是一定要走的。 那个时候他们新婚才不过两三日,徐述寒便暗中被圣上派往江南查一桩案子,既是密令,崔幼澜又并非是徐述寒亲近之人,所以一开始崔幼澜并不知道徐述寒离开是做什么去了,也是一直等案件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之后,崔幼澜才得知的。 当然,崔幼澜不可能轻易便原谅徐述寒的离去,圣上的密令也并不能说明徐述寒自己是不想走的,约莫正好是一举两得了,正好帮他避开她。 当时的她刚嫁入徐家有多艰难,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徐家那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不仅是背地里议论,甚至当面冷嘲热讽她新婚燕尔便被夫君抛弃,这些她全部都没有忘记过。 所以等再过两个月,圣上的旨意一下来,就算徐述寒不想走,那也是必须要走的。 这对于她来说总算是个好消息,崔幼澜顿觉有几分纾解,便又对凝碧道:“你再去城里寻个好些的大夫,过些时日我有用。” 凝碧虽不明所以,但既然是崔幼澜说的,便也立刻答应下来。 夕阳从花窗外斜斜照射进来,落在地砖上映出斑驳的影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用饭的时候了,崔幼澜刚要与凝碧一同出去,门外却传来了崔清月的声音。 “七妹妹睡醒了吗?”崔清月道,“萱茂堂那里有要紧话递过来。” 还没等门口的裁冰回话,崔幼澜便上前去开了门,崔清月可见是真急了,见了她出来便立刻说道:“七妹妹,昭王在崔家要小住几日,祖母让我们多注意着些。” “什么?”崔幼澜也吓了一跳,又思及先前所想之事,一颗心便愈发往下沉。 昭王不仅出现在宜州崔家,现在还要住一段时日了,若真是个变数,那这变数也太大了。 “祖母说,原先想让我们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可一日两日还好说,眼下也不知他到底要住多久,又不能赶他。”崔清月小声说了后面一句,又继续道,“不过这宜州城里确实是崔家的宅子最大最气派,昭王选择在咱们家下榻也无可厚非。” 崔幼澜叹气:“那平日里也只能我们自己多加小心,尽量不要遇着他。” 崔清月点点头,道:“幸好崔家祖宅大,祖母已将昭王安排在东边的惠畅阁,和咱们这里一东一西,还隔着一个园子以及其他院落,他周围又还有崔氏族中郎君们作陪,倒也不会有什么事,总归昭王向来名声很好,咱们也无须过多担心。” 一时外间摆好了饭,姐妹俩携手过去坐了,用到一半,俞氏那里又赏了两道菜过来,一道是崔幼澜爱吃的小天酥,一道是崔清月爱吃的汤浴绣丸。 小天酥加了牛乳熬制,里头的肉糜已经熬得烂烂的,崔幼澜素日最爱这道菜,家中每每得了鹿肉,便必要给她添上小天酥的。 但今日许是心事有些重,她喝了几口便不喝了,再看旁边的崔清月,明显也是胃口不佳,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忽然家中住进一个外男,恐怕也是内心怯怯的。 只能盼望昭王住在这里的这段时日无事发生,且他玩够了之后能赶紧离开。 *** 夜深雨急,橘黄的烛影从半开的窗棂中透出来,将连绵的雨丝照成金针一般。 永年又过来为徐述寒重续了一枚安神香,看着炉中香灰余烬,他想了想还是对徐述寒道:“郎君,该就寝了。” 徐述寒已在案前坐了有一会儿了,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养神一般。 听见永年的话,他淡淡转过眼应了一声,可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毕竟徐述寒尚且年轻力强,不过就是一夜迟眠也未见得就损伤了根本了,永年见好就收,不再去劝,上一刻才续完香,下一刻便为徐述寒倒了一杯酽茶。 徐述寒抿了一口,终于对永年开口道:“你明日往盛都去信,就说我途中重病,一时不能回盛都。” “好端端的,郎君何必要咒自己呢?”永年道,“圣上已经派人来催了几次,让郎君玩够了便回去,虽说圣上宽宥,也看重郎君,可终究那是圣上,再说家里也已经闹成一团了,郎君总要回去看一看。” “不急。”徐述寒垂眸,神色淡然地看着茶盏中热气氤氲盘旋而上。 他原本就没想过近期要回盛都,即便不来宜州,也是要去其他地方避一避的。 更何况眼下宜州还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昭王周从嘉。
第19章 有孕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将徐述寒的思绪渐渐拉远,前世之事再回忆起来,竟已经如同隔了一层纱一般,在他面前看不真切,可即便是看不真切,他又能知道薄纱之后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上辈子他新婚之后便当即离开盛都,前往江南查案,而在此之前,此案已经拖延了甚久,一切皆因吏部尚书被一家伎刺杀身亡而起。 朝中亦对此事讳莫如深,对外只称吏部尚书是在家中暴毙身亡,此事交由刑部去办,然而圣上却不能放心,便暗中又令徐述寒细查。 刑部原本打算以家伎与情郎私奔为由草草了结此案,可徐述寒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家伎根本就没有什么情郎,如今定罪的所谓情郎只是随便从牢里拉来的犯人,她又在杀了吏部尚书之后没有当即自尽,下狱后口口声声喊冤,并且生生承受下诸多刑罚,不像是受人指使,倒像是出于自己本意。 徐述寒悄悄暗审了那个家伎,竟得知她原是江南某地富庶之家出身,一日上街之时被人迷晕带到了其他地方,而那个地方还有许多和她一样是被绑来的女子 ,她们被关起来当成瘦马养了三年,三年里面有不肯听话低头的都被打死了,还有一些则被折磨得失去了原本的心志,只有她假装被驯服咬着牙撑了下来,并且被送到了盛都,成为吏部尚书的家伎。 她知道机会成熟,拼着一死趁夜里吏部尚书熟睡杀了他,原想借此事为自己的经历伸冤,能有人帮她查个明白,没想到却被刑部糊弄过去。 徐述寒便由她所说的线索在盛都中寻访,发现与那家伎同期也有一些女子被送进了某些达官显贵家中,可见其所言非虚。 眼看此事或许牵扯甚多,徐述寒便当即禀报给圣上,圣上便派他暗中去往江南,查出背后之人。 徐述寒到了江南之后,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足足用了将近半年之久,才终于把这条线摸清楚,江南地区有官员命人牙子专门找一些样貌出挑的少女来调/教,然后进献给长官们。 徐述寒那时年轻气盛,又有着皇帝的敕令,一面使人上报到盛都,一面从上到下捋了个干净,甚为狠厉,行事丝毫不留余地,亦不给通融的机会,只可惜也正是由于年轻气盛,难免有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疏漏,致使多年后旧案重翻,自己陷入绝境。 茶盏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被轻轻转了两圈,徐述寒的神色黯淡下去。 昭王为人清正,又向来不沾俗务,在种种证据面前,连他也站出来恳请皇帝严惩徐述寒,治徐述寒在江南旧案中收取贿赂又草菅人命之罪,最终徐述寒被下狱,惨死狱中。 虽然徐述寒也认为昭王也是被当时的一些说辞所迷惑,急于肃清朝野,但昭王算是给予了他致命一击,徐述寒怎么都不可能完全释怀。 眼下面对昭王,避而不见即可,但盛都已经渐起波澜的浑水,徐述寒还是决定先不要去趟为妙,圣上没了他,总还有其他可用之人,或许还能把江南一案查得更清楚。 他收敛回心绪,又问永年:“家里如今怎样了?” “还在到处找郎君,其他倒没什么,还是老样子。”永年答道,“沈家暂且也没其他动作。” 沈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动作,因为一时也咬不准到底要不要继续这门亲事,再加上徐家已经去安抚过,那么沈家再等等也无妨。 这也正是徐述寒的本意,亲事是一定要在走前退的,但是却不能太干脆,而是要先吊着沈家,否则沈家便会立刻转头把沈雪音嫁给他人,经过上辈子,徐述寒知道那并非良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雪音再入火坑。 即便上辈子杀死崔幼澜的凶手是沈雪音的乳母,可他对沈雪音终究还是有愧的,不忍她两辈子都所嫁非人。 至于沈雪音的亲事,也确实是件令人头疼的事,只能等过几月回盛都之后再说了。 徐述寒按了按额角,又继续问永年:“姨娘好吗?” 永丰迟疑了片刻,道:“还是老样子。” 徐述寒一时没有说话,眸色愈发沉起来,许久后成才点点头:“老样子就好。” 此番离开盛都,唯有二人令徐述寒放心不下,一个是沈雪音,一个就是亲生母亲金氏。 徐述寒自幼便被抱到大房里由先大夫人养着,其实从记事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对于自己被抱养过继一事也是懵懵懂懂,先大夫人完全将徐述寒当做自己的孩子,可时间一久,再加上后来先大夫人亡故,家里也就不对徐述寒的身世讳莫如深了。 他又渐渐懂事,自然也很快知道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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