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宋吉又试探道:“前几日小的们给大人送去的冰盆缘何大都退了回来?可是下官的安排不够妥当?!” 谢宣抬头笑道:“倒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幼身子骨弱,有些不足之症,素来畏寒,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受不得那么多的冰盆的。” 宋吉忙歉然道:“是下官疏忽了。” “无妨,纪州的公文呢?”谢宣问道。 宋吉一拍脑袋有些懊恼的说道:“真是下官该死了,前任知州挂了印之后,州府的公文都呈到了赵同知和许通判那里,既然大人已经上了任,公文合该呈到您这里来的,下官这就去山上与二位大人通告一声,要不了多久的,还请大人耐心稍候。” 谢宣摆摆手,同意宋吉退下。 伏远山在一旁气的脸都发绿了,他低声道:“这些人就是想给主子一个下马威,竟然敢这么敷衍对待朝廷命官,他们的胆子挺肥啊。” “稍安勿躁。”谢宣摆了摆手,起身从容淡定的说道,“州衙里没有公文,无事一身轻,咱们也出去逛逛。” 伏远山面色依旧有些紧绷,他低声道:“八成会有人盯梢主子。” “盯就盯吧,他们一时半刻又不会杀人灭口,怕什么?”谢宣一点儿都不像生气的模样,脾气好的不得了,甚至还弯唇笑了笑。 只有伏远山知道自己主子的雷霆手段,阎王爷大抵已经在下面翻看那两个狗官的生死簿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他只能提步跟在自己主子身后。 这会儿谢宣脱掉一身官服,穿上昨天在成衣铺买来的粗布衣衫,这才带着伏远山出了官邸,混迹在人群中。 “主子,我们去哪儿?”伏远山问道。 “就去不能耕种又河网密布的燕子坞看看。”谢宣说道。 伏远山往四周瞧了瞧,做贼一样低声说道:“主子英明。” 纪州四周的土地现在都属于大齐,所以纪州的军事要塞地位并不明显,一旦西北战事失利,朝廷生了放弃陕甘北道的心思后,纪州特殊的地理位置才会显现出来,变得举足轻重。 今日谢宣在州衙里看往年的文献记载,才发现纪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久矣啊。 纪州频频旱灾颇为蹊跷,但甚少有纪州的父母官选择上报,一遇到旱灾年景,民不聊生但军队不缺吃喝,纪州四周的百姓貌似亦不缺吃喝,可见这旱灾跟长了眼一样,专门赖在纪州普通老百姓的地里不走了,你说怪不怪?! 谢宣不管纪州原本是怎样离谱的存活下来的?既然他权知纪州,那接下来纪州得按他的方式存活,如若不然的话,纪州也不过是第二个熙州,不,兴许连熙州都比不上,熙州去年至少有熙州军为了保城奋力与敌军搏杀,纪州有什么?有蹊跷的旱灾,衣衫褴褛的百姓,鱼肉百姓的当地官员,要价高到离谱的吃食。 谢宣立于轻舟之上,望着浩浩汤汤的水面若有所思。 伏远山在跟撑船的渔夫打交道:“老丈,我们去燕子坞北面看看,可否带路?” 那渔夫道:“燕子坞有啥看头?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称号,原来那地方叫莲子坞的,不知哪个舌头不好使的误传了去。名字听着好,其实也没什么看头,不过是一片滩涂罢了,连脚都下不得。” 伏远山笑道:“咱们就是猎奇,看看连脚都下不去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渔夫也不多做争论,只嘱咐道:“那二位客官可要坐稳了,前面风浪急,暗礁众多,小心落水。”说着便撑桨划起船来。 伏远山心里暗自嘀咕道:不是说那片区域都是石砂土壤,不便耕种吗?怎么会成为滩涂的? 他看了自己主子两眼,见主子一派云淡风轻,面无异色,这才按耐住心里的好奇,什么也没问。 谢宣乘坐的小舟在风浪中来回颠簸,宋吉这会儿却是乘了一顶青绸软轿上山去了,去给在山腰处避暑游玩的赵同知和许通判通风报信。 对于历任知州,他们能同流合污的就拉着他同流合污,不能同流合污的就想办法挤兑着人走。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的再旺,也烧不到他们头上来,更何况这次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顶什么事儿?他才吃过几斤盐?脚下又丈量过几寸土地?不足为惧。 赵同知与许通判听宋吉一五一十的把谢宣的种种汇报给他们,包括谢宣这几日来的行踪与谢宣问宋吉的那些话。 赵同知听说谢宣一不着急见他们,二不着急处理官府公文,似乎只是随口问问宋吉有关纪州的一些情况,便不禁留了二分的意。 许通判却摆摆手道:“无妨,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他不故作ῳ*Ɩ 镇定的捏鼻子认下,能怎样?还能反了天去?如今的州衙里可没有他的人,我看他就不足为虑。” “我不同意这样的看法。”赵同知明显比同僚更为谨慎些,“还是要多观察观察为妙,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这个又是汴京城里来的,听说他很有来头。” 许通判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故作深沉的公子哥我见多了,不过是仗着父祖的名头虚张声势罢了,实际却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宋吉见两位大人对谢宣的看法产生了分歧,不禁头痛的捏了捏额角道:“那如今下官该怎样行事?小的们预备的孝敬还给他递不递了?” 赵同知若有所思的说道:“你之前说他退回了你派人送到他府上的冰盆?” “回禀大人,确有其事。”宋吉回道。 “他这次给的说法是自幼体弱,消受不了太多的冰盆?”赵同知又问道。 “是,大人。他这次就是如此说的。”宋吉道。 赵同知点了点头道:“你去寻几样名贵药材给他送过去,越名贵越好,就譬如说这人参,有百年的,前年的,万年的,你每样挑两支送过去,看看他收哪一支?” 宋吉紧接着问道:“可是有什么说法?” “如果他一支都不肯留,此人断不能留。如果此人一支都不肯放过,通通照单全收,那此人亦不可留,若是他拿了全部的万年人参和一支千年人参,那此人便可取信,你们下面准备的那些孝敬便该怎么给便怎么给,明白了吗?”赵同知说道。 “下官知晓了。”宋吉道,说着他便从这座豪华的庄园里退了下去。 却说谢宣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燕子坞,载他来的小舟摇摇晃晃的停在岸滩旁等着他们。 谢宣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燕子坞,他抽出身侧一直佩着的镇厄,不由分说往水里一扎,却越扎越心惊。 片刻之后,谢宣一把将镇厄拔起,凝视片刻后,将镇厄在河水里洗涮干净。 他沉默着没有说任何话,只摆了摆手,伏远山会意,让渔夫继续撑起了小船,主仆俩随波直下,回到了纪州城内。 二人在官邸廊下走着的时候,谢宣冷不丁的来了一句:“镇厄出鞘可是要见血的。” 一眼望不到头的燕子坞,哪里是什么天然的湿地,只不过有人朝那里灌水罢了,纪州正遭遇旱灾,有人却在一块荒废的田地上灌水,或者换句话来说可能更合理些,有人抽掉河中大量的水,将其灌入一块废弃的地中,导致纪州真正的农田浇灌不上,由是旱灾发生。 原来旱灾也有不是天灾,是人祸的时候! 谢宣单手摩挲着镇厄,杀心顿起。 官邸的管家却通传道:“老爷,宋都曹求见。” 谢宣冷笑一声道:“传。” 宋吉带着一群随从呼啦啦的进来了,站了满院。 宋吉恭敬的说道:“下官听说大人身子骨弱,便去寻了些滋补的药材过来,无论如何,大人都请收下。” 说着,他朝随从们使了个眼色,示意随从把装药材的名贵木匣打开,一一摆在谢宣面前请谢宣过目。 谢宣俊秀的眉毛微微挑起,金丝丹凤眼里半含着笑意,静静的看戏。 宋吉忙出口解释道:“大人身弱便要多多将养才是,这是百年人参,留着平日里泡茶饮便不错。这两支是千年人参,留着配药是极好的,而这两支是万年人参,堪称瑰宝,一个州里也不一定能找出一两支来,得到便是造化,以备不时之需。” 谢宣抱臂淡笑道:“宋都曹有劳,本官却之不恭了。” 他用眼神示意伏远山道:“将中间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全留下,右边匣子里的东西留一半,其他类推,剩余的让宋都曹带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的药。” “是!”伏远山答道,虽然他不甚理解主子的做法,但对主子的吩咐一向是坚决执行的。 宋吉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忙对谢宣说道:“山上的活儿是干不完的,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得知大人已上任,连忙从山上下来了,今天申时末在燕回楼给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务必赏光。”说着,他自认颇为懂事的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银票悄悄塞进谢宣的衣袖里。 二人相对而立,位置挨的极近,这番小动作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谢宣理了理袖口道:“自然。诸位大臣破费了,谢某改日定会回请。” 宋吉躬身作揖,心满意足的领着随从们离开了。 谢宣慢腾腾的走进内室,伏远山大匣小匣的搬着一大摞东西紧随其后。 伏远山见正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不由费解的开口问道:“往日小的收个冰盆,主子都要苦口婆心的敲打一番,缘何主子自己收了比冰盆贵重千万倍的东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 谢宣抿了抿唇道:“那能一样吗?我不是怕你被旁人的小恩小惠迷了眼吗?” “主子,你瞧不起人!”伏远山愤愤不平的说道。 谢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若不以身入此局,怎么送他们下地狱呢?” “那小人以后怎么办?旁人送东西来我收还是不收?”伏远山问道。 “我以前如何教你的,你如何做便是。”谢宣这次并没有揶揄他,难得严肃的说道。 伏远山点了点头,明白了。 谢宣又道:“关于这点儿,你一并告知府里的下人们,莫要坏了我给你们定下的规矩才是。” “是,主子。”伏远山应道。 谢宣不着痕迹的从袖中拿出那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随手抖开道:“看看这次那些人有多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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