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似笑非笑的看了曹问一眼道:“不行,我小肚鸡肠的厉害,听不得别人辱骂,他必须在大牢里待够三天,牢里有汤有饭饿不死他,太夫人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曹母刚想说你不放人我就不吃饭,却见儿子焦急道:“阿娘,快带三娘和孩子吃饭去吧。” 他算看出来了,这个新来的知州大人年纪不大,脾气却很大,自己跟他素无交情,威胁不了他一星半点儿,阿母若真那样做了,人家亦不会在意。 人家肯舍饭是他心好,别人若借此要挟他分毫,那便打错了主意。 再者说,谁不吃饭谁挨饿,人家急什么? 想通这一关节,曹问反而劝着母亲妻儿去吃饭,先把眼前的饥荒度过去再说。 两个大人依旧矜持着,只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粥,小儿却吸溜吸溜的吃的又快又香,至于桌子上的咸鸭蛋,三人一口都没有碰,那小儿刚要上手去拿,被曹问媳妇不轻不重的抽了一筷子,也只好老老实实的把手缩了回去。 有粥裹腹即可,吃什么佐粥的咸鸭蛋,他们也配?家里靠当家的那点儿微薄俸禄也还不起啊,纪州这粮价都快逆天了。 谢宣只当没有看到这一幕,将目光悄悄移向别处。 整个堂厅里只有羹匙碰碗的声音和吸溜吸溜的喝粥声,其余声音一概没有。 几人就这样沉默ῳ*Ɩ 了一会儿,谢宣突然开口道:“曹推官在纪州上任几年了?” “六年了。”曹问吃人家的嘴短,这会子也会好好说话了。 谢宣拧眉道:“曹推官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官员异地就职每三年就得挪一挪地方,你为何六年了还在此处?” 曹问自嘲一笑,苦涩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谢宣仔细一琢磨倒也明白了,能左右官员考核的只有吏部,之前的吏部是穆家的人在把持着,眼前这个倒霉鬼大抵得罪了穆家的人,这才扣在这个地方受苦受难。 曹问见状,也知道谢宣心领神会了。 他竟鬼使神差的问道:“大人要关我,只管关便是,只是大人参加了赵方令那帮人的接风宴,殊不知来纪州为官是要参加两场接风宴的,还有一场是由下官牵头办的,大人可否赏光?” 谢宣抬眸打量了他片刻,哑然失笑道:“你请我喝西北风吗?” 曹问:“……”他就没见过比自己嘴巴还毒的人,这次算是棋逢对手了。
第85章 见曹问的家眷都吃得差不多了, 谢宣挥了挥手命伏远山将今日打包的饭食拿来,给要起身告辞的曹问家眷带上。 曹问家眷说什么都不肯要,仿佛吃点好的就有辱曹氏家风了一样。 谢宣道:“这些不是别的, 是曹问在今天的接风宴上未吃完的吃食,丢了可惜,如今纪州闹着旱灾,应杜绝浪费粮食的行为,太夫人不必推拒客气了。” 这番话说的曹问涨红了脸, 他仰头辩驳道:“我没吃!” “是, 你是没吃,你是清高, 你是不与你看不上的那群人同流合污, 然后呢, 这份饭菜不因你不吃而不备, 只会因你参加了接风宴而备了,该花的钱都已花了下去, 得让它花的值。”谢宣睨了他一眼继续道, “你可以守节,但不能连累妻儿老母跟着你忍饥受饿吧。” 曹问:“……” 见他这副仿佛被人侮辱了的模样,谢宣瞬间握拳头痛的敲了敲了额头,低声说道:“下不为例。” 谢宣最怵头跟曹问这类人打交道了,这些人读圣贤书把脑子读死了, 你说他不是个好官吧,也不对, 他爱民如子, 从不干贪污受贿、趋炎附势的小人勾当,你说他是个好官吧, 却不能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名节当成天大的事,还总是自有他的一套歪理邪说,听着有道理,实质上却没什么道理,且连累妻儿老母跟着他一道受罪。 这类人能抱着虚妄的名声过一辈子,以圣贤的品德自束,可谁要跟他过一辈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媳妇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出来讨食,还要顾着他的官声,岂不可恶。 他就真觉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此要求别人,更如此要求自己。 要谢宣来评价的话,就是曹问此人不仅迂腐,而且心性残忍的可怕。 州衙中尸位素餐者如赵方令之流并不难以对付,此类人只是私欲膨胀,脑袋和屁股跟着欲望走,拿捏他们反而容易得多。 州衙中以清流自诩的曹问等人,连欲望都生生的掰掉了,只会一门心思的认死理,且常常有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愁绪。 可他们若真有本事,也不必被赵方令等人挤兑的说不上话,纪州也不至于五年旱三年了。 伏远山命人将曹问家眷送回家后,又亲自将曹问关入大牢里,一番忙碌下来,夜已经深了。 他边给主子铺床边问道:“主子果真答应曹问的请求要去参加什么接风宴了吗?” “嗯。”灯烛之下,谢宣正捧着一卷诗集自读,等贴身小厮给他铺好床后就去休息。 “到时候需要小的带什么吗?小的好提前准备着。”伏远山问道。 “多带些加了冰的紫苏饮即可。”谢宣回道。 “哎?主子,小的来之前夫人有交代,要小的看着主子点儿,不要一味贪凉伤了脾胃。”伏远山回道。 “那日无妨的。”谢宣捻动了一页书,气定神闲的说道,“甜杏虽好,多食上火。” 伏远山瞬间懂了。 三日后,有两件事震惊了州衙。 其一,曹问因诽谤上司,被新任知州关了大牢。 其二,曹问出狱之后,为了表示歉意请新任知州吃饭。 州衙里的大小官员都在议论纷纷,曹问居然还有这样融通圆滑的时候,他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吗?怎么?也怕关大牢? 曹问一贫如洗,他请知州大人吃饭,吃什么? 然而,最最关键的是知州大人居然同意了。 谢宣这一决定,让赵方令、许信义之流暗自心惊,不知知州大人此举是何意?己方请他吃接风宴,他吃了。给他送名贵药材,他收了。给他送了十万两的银票,他照样收了。对于他们提议的推种杏树的要求,他也算是同意了。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他应该算是自己人了吧。 可一转眼,这位知州大人又答应了曹问的宴请,主打一个来者不拒,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若席间,曹问他们有什么要求的话,知州大人是不是也会痛快的答应? 好家伙,这一碗水端得够平的! 可是,凭什么呀,知州大人收了他们十万两白银,曹问那帮穷鬼把家里的墙皮刮了都凑不出十万两白银来,凭什么和他们一样的待遇?! 一时之间,州衙里的气氛就像隐而不沸的锅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咕噜咕噜的响,作沸腾状。 这一切尽收谢宣眼底,他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作为一州之长官要雨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 到了休沐那日,谢宣换了一身丝麻衣衫,带上伏远山,骑着小毛驴踢踢踏踏的往约定好的地方行去。 曹问说的地方不在城中的茶楼酒肆,而是城东的杏林深处。 正值杏子黄熟之时,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是世间任何一个调香圣手都复刻不出来的味道。 郁郁葱葱中点缀着金黄,便是最好的一副丹青画卷。 杏林很是茂密,谢宣下了毛驴,信步游走在林间。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道呵斥声:“不要再吃这些甜杏了,都满嘴疮了还吃?也不怕被阎王叫了去。” 紧接着传来一道尖锐的哭声,声调很高,一听便知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在哭,此子边哭边含含糊糊的说道:“阿娘,我饿。” “忍着,阿娘这就煮点藿羹与你吃,莫要吵闹了。” 谢宣的脚步没有停,依旧在林间走着,杏林越走越深,树上硕果累累,没有来得及摘的模样。 这时在林间穿梭的,有不少是衣衫褴褛的农人,他们打着赤膊,皮肤被太阳晒成油亮的枣红色,皱皱巴巴的脸上满是赶紧干活的紧张感与看到生人的局促感,无论男女老幼,他们每个人都很瘦,瘦骨嶙峋的,像地主老财家里堆叠的木柴,火一点便成灰了。 曹问站在不远的地方向他作揖道:“谢大人这边请!”说着,他右臂往旁边一伸,将谢宣引了过去。 谢宣朝着他指示的方向往里一走,却见一处空地上摆放了一张四角桌,桌上有一壶热水,数个茶杯。 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的灶台,人们都围绕着灶台忙碌着,见谢宣来了,连忙起身过来拜见,都是州衙里一些不起眼的小官小吏,他们多在下面跟乡民打交道,不常在州衙里,有几个谢宣还面生来着,曹问一一为谢宣介绍着。 众人见过面后,伏远山随手拎了个粗糙的杌子放在谢宣身后,谢宣随着坐下。 “我看知州大人面容可亲,少年俊杰,怎么就跟赵方令、许信义那帮人同流合污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眉眼生的冷肃,下颌轮廓十分明显,鼻梁很高挺,有着刀削斧刻般的侧脸,若不是他瘦的只剩皮包骨头,说不定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只是开口之言过于冒失。 曹问暗中横了他一眼,这才出口对谢宣解释道:“这是衙门里的典史,炖得一手好鱼,今日特意请他来帮忙的。” 伏远山点了点头回讽道:“原来是典史啊,我说怎么一开口就是审犯人的口吻?便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见了主子也没这样说话的。” 那典史听伏远山如此说,忽然闷下头去,不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了,是对方的家世他这种微末之人招惹不起。 曹问转移了话题,对谢宣说道:“曹某能力有限,只能请大人吃些百姓吃的粗茶淡饭了,望知州大人不要嫌弃。” 接着便是一盘洗净的甜杏被端了上来,每个甜杏上都有不大不小的破绽,跟谢宣之前在街市上看到的十文钱六斤的甜杏一摸一样,可见是在树下捡的,不要钱的甜杏,也是大户不要了的甜杏。 一盆藿羹,莫说现在了,就是谢家最落魄的那段时间,谢宣也没吃过藿羹,原因是他阿娘不爱吃藿羹,宁可上山挖野菜做凉拌野菜吃,也不吃藿羹,是以他打小就没见过这个,今天也是第一次尝,听说这是老百姓经常吃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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