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心中啧啧称奇,这么繁琐的礼节,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能坚持下来,真不愧是颜斐看中的关门弟子,难得这份沉静气质,与刚刚和众人说笑的小儿仿佛判若两人。 拜过各位先哲之后,颜斐起身坐在主座上,谢宣这时才正式朝颜斐行拜师礼,递拜师茶。 颜斐轻啜一口拜师茶,他心中有些惊诧,这饮着像是今年的新茶极品明前龙井,去南边收茶的茶商还没回来呢,这是哪里来的新茶,他心下疑惑,见老管家冲他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谢壑一眼,方道一声:“起吧。” 谢宣这才起来,颜斐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个朱砂痣,谢壑给颜斐奉上束脩六礼,拜师礼由此正ῳ*Ɩ 式结束。 颜斐的亲传弟子都围过来看这个小师弟,左一个上等徽墨,右一支湖笔的,都是文人间最上乘的礼物,谢宣收的不亦乐乎,丝毫不见外。 楚涵和闻人驰也一并来观礼,楚涵送了谢宣一只秋蟾桂叶玉洗,祝他来日蟾宫折桂,谢宣笑着收了。 闻人驰送了他一只造型十分精巧的麒麟踏火纹样的长命锁,祝他岁岁平安。这在一众文人礼中颇为扎眼且独特。 孰料,谢宣当场将长命锁挂在脖子上了,楚涵打趣道:“看来是牧川的礼物更得你心。” 谢宣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非也,非也,楚叔叔对我的期许,我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完成,牧川叔叔对我的期许现在就可以戴上呀,我才这么小,一辈子很长,当然要时时平安啦。” 众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 惠娘的礼物是一盒及第字豆糖,谢宣没忍住,拈了一个吃。 众人笑着调侃道:“依你刚刚说的,这字豆糖得你及第后才能吃呀,怎么现在就嘴馋了?” 谢宣笑道:“这个必须得吃,不吃不就是不及第吗?不吃不吉利。”小家伙说的有理有据,一众儒生竟没一个能说得过他的。 众宾客送过礼后便落座等候开席。 这时后厨又出了些小岔子,厨房管事来请惠娘前去看看。 管事的头上都快急冒烟了,他说道:“我们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一进厨房就问有没有南边来的厨子?一问还真没有,他二话不说抄起家伙什就要自己动手做菜,我们怕是老爷的贵客,也没敢狠拦,啪叽就给炸了一个灶。” 惠娘抚了抚额道:“莫急,带我前去看看。” 一进后厨,烟雾缭绕,众厨子叫骂着从屋子里夺门跳窗而出,最后施施然走出来的是个抱着坛子的儒生,那人边走边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炸灶了。” “这位壮士,您到底想吃什么?您吩咐一声,我们给你做,您真的不必再下厨房了,我们遭不住,一会儿上菜晚了主家是要责怪的。”其中一个厨子愤愤然问道。 “不行,你们都是北边的厨子,处理不好这道菜的,还是我自己来吧。”那人坚持道。 双方正僵持着,惠娘出现了。 她走上前问道:“到底是何菜品?我是江南来的厨子,请您说给我听听。” “西湖莼菜羹。”那人拍了拍坛子说道,“这莼菜是我经过临安时特意买的,运到这里可不容易,怎好让没做过此道菜的人暴殄天物呢?” 众厨拧眉,确实没听过莼菜为何物,但见这人每次炸灶之后都记得抱着此坛逃命,心道:这莼菜一定十分贵重吧。他们不禁凑上前去观看。 惠娘安抚道:“我会做此羹,以前在临安的时候,每逢春秋两季就做来吃,我家郎君十分喜欢这道菜,阁下请放心,交给我吧,浪费不了此物的。” 那人犹疑的看了她一眼道:“说两句临安话听听。” 惠娘又将刚刚的话用临安话讲了一遍,那人满意了,这才放心将坛子交了出去,管事们都跑去邻家借锅。 其他厨子好奇的围了一圈儿,看惠娘开坛子,坛盖一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传来,众人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这什么玩意儿?别是坏了吧。 惠娘仔细闻了闻,确定道:“没坏,还新鲜着,只是此物生在水里素来娇嫩,采摘上岸不立马吃的话,需得拿醋拌泡起来坛装封存,吃之前先拿清水泡一泡。饶是这样,仍然难以保持,阁下确实赶路赶得辛苦。” “不算什么,家里晚辈爱吃。”那人笑了笑,一摸鼻子指尖的黑灰都蹭到了脸上,花猫一般。 这时老管家匆匆赶到厨房道:“陆翰林,您怎么在这儿啊?倒叫老奴好找,主人请你去上座。” 陆恪摆了摆手道:“不着急。”他看着惠娘处理莼菜,切火腿丝和鸡脯子,像模像样的。 这时其他锅灶已经安好,厨子们各就各位,炒自己负责的菜肴。 一道道美味佳肴出锅,被颜家下人一一呈上宴席。 只是旁的宴席都开席了,主桌上一直未动筷子,颜斐笑道:“抱歉诸位,有一位老友还未到,咱们暂且等一等吧。” 只有谢壑上首的位置是空出来的。 就这样一桌人从冷盘等到热菜,从热菜等到主食,从主食等到羹汤。 众人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值得让颜斐这样等,还丝毫不生气的。 直到一碗西湖莼菜羹端了上来,摆放在众人面前,颜斐舀汤品了一口,他抬头对谢壑说:“听说这是南边来的春鲜,你也尝尝。” 谢壑从善如流,舀了些羹汤在自己的汤碗里,慢慢品了,跟昔日在临安吃到的一模一样,他看着这碗西湖莼菜羹若有所思,多久没吃过了?记不清了,日月轮转间也有好几年了吧,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 “诸位抱歉,久等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乍然响起,谢壑蓦然抬头,却见许久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瞬间呆住,如遭雷击,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室内鸦雀无声,有些不明状况的宾客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从颜斐身上掠过停留在来人身上。 那人从容笑道:“在下江南陆恪,谢壑的师父。” 众人了然,又被“江南陆”三个字惊了惊,又被“谢壑的师父”五个字惊了惊,陆恪一句话让席上众人惊了又惊。 谢壑浑身僵木木的。 嘚嘚嘚,谢宣率先跑到陆恪面前道:“师祖你好,我是谢宣,谢壑的儿子。”说着,他乍起一双小胳膊道,“师祖,抱。” 陆恪一把将谢宣抱起,拍了拍道:“好小子,分量真足。” “嘿嘿,我天天吃甜点心,长成实心的了。”谢宣逗趣道。 陆恪抱着谢宣坐在谢壑上首的空位上,他转头问向谢壑道:“这羹汤可还顺口,我刚刚在厨房捉住一个南边来的小娘子特意给你做的。” “好吃。”谢壑低声道,说着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 谢宣讷讷道:“啊?这是好吃哭了吗?” 颜斐摸了摸谢宣的头道:“你爹这是高兴的。” 谢壑眼圈红红的,像受了莫大委屈后乍然见到最亲近的长辈,之前的委屈便隐匿的无影无踪了,人还是懵的,但泪先流了下来,之前无处诉说的时候,强自忍下也就忍下了,如今不知怎么了,眼泪跟决堤一样,他很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自己,太软弱,像个娘娘腔,但还是哭了。 谢宣伸出小手来使劲抹他爹脸上的泪,边抹边慌张说道:“爹爹,你别哭呀,你一哭宣儿也想跟着你一块哭,可是见到师祖不是件开心的事吗?” 谢壑连忙擦干净眼泪,声音有些嘶哑的说了一声:“抱歉,失态了。” 颜斐作为这场宴会的主家,他按了按手道:“人都到齐了,大家开始动筷吧。” 席上有认出陆恪来的,都喟叹道:“还真是江南陆家的嫡系子孙。” 江南陆氏之所以蜚声天下,是因为其家族辈出翰林和名师,经陆氏指点过的学子莫有不高中的,陆氏在江南兴办书院之地,便是文风鼎盛之地,只是陆氏很少收真传弟子,能得陆氏衣钵的人无不成了一代名家。 江南陆氏将学问做到了极致,天下学子莫有不向往者,谢壑居然真的是江南陆氏的弟子,一时众人眼里又羡又慕。 谢壑拾起公箸给陆恪边布菜边问道:“师父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陆恪叹了一口气,刚想骂他,抬头见他眼圈依旧红肿着,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指了指谢宣说道:“大抵是沾了这小子的光。” 谢壑了然,颜斐收到关门弟子十分畅快,恨不得广而告之,他的门生满天下,少不得有几个正在鹅湖书院游学,一二而去师父也就知道了。 宴席上还有外人,师徒二人没有深聊。 待到宴散之后,陆恪拎着两坛九酝春在颜家找了个僻静之所,师徒二人这才推心置腹的谈起天来。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们说?”陆恪叹息道,“你阿姐到处打探你的信息,侯府上下单瞒着她一个人,你也瞒着她,若不是你那个蠢货兄弟去鹅湖书院读书,我们还蒙在鼓里呢,你知道吗?你阿姐知道消息之后,眼睛都哭肿了。” 谢壑心中一窒,苦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可是觉得这是你们侯府的家务事,甚至是你和你父兄之间的矛盾,我们不便插手?”陆恪乜了他一眼问道。 谢壑赧然。 陆恪见谢壑这番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仰头灌了一口酒道:“你可有好好想过,你父亲那么精明的人,眼不瞎耳不聋的,为何执意要将你逐出家门?” 谢壑摇了摇头道:“大抵我不招他待见吧。” 陆恪笑了一声,半日才说道:“我幼时便认识你父亲,在我的印象里,你父亲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你这么说不仅看扁了你自己,也看扁了他。” “那为何?”经陆恪这么一提醒,谢壑也起了疑。 陆恪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恪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继续说道:“你的生母林氏出自汴京豪富之家,当初嫁给你父亲时,十里红妆铺满汴京御街,为时人所津津乐道。然而等到你阿姐出嫁之时,嫁妆完全对不上侯府嫡女的身份,如今谢靡又将你逐出家门,你……日后多加小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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