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陆聿之死而弑君杀父,可陆聿却没有死,元晔又放了她,她求死不能,良心永世背负道义的谴责,只能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明锦回望了一眼外头空旷的夜色,叹道:“来都来了,怎么又走了。” 陆聿默然着。 这时,屋外的树枝突然传来轻微的断折声,二人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滞。 明锦眼神一亮,“她还没走!” 陆聿已经夺门而出了,枝上树叶缓缓飘落,他看着那落叶轻旋的痕迹,确定了来人的方向,疾行追了上去。 这一次,他一定要找到她,不能再让她逃走了。 夜风呼呼作响,落叶纷飞狂舞,两道同样迅捷的身影在林中一前一后的追逐。 至一处山坡,陆沅止停下了脚步,狂风吹的她一身玄袍紧贴,勾勒出高挑瘦削的身形。 陆聿也在她身后站定,望着她的背影,“这么多年,你都不肯现身,这次回来是因为战事的缘故吗?” 陆沅止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天上的圆月。 当年,她在邺城听到陆聿的死讯后,悲痛欲绝,手刃陆鉴后,本想去找皇帝同归于尽,可皇帝却告诉她陆聿没有死,让她来朔州等着他们,她在朔州看到陆聿和明锦幸福的模样,便愈发觉得自己一身狼狈,无颜见他们。 陆聿向她走近,“沅止,别再逃避了。” 陆沅止却是后退了一步,抬手制止了他的步伐,阻止他的靠近,“我是个罪孽满身的不幸之人,而你们一家人,会有光明美好的人生,不该再跟我这种不幸之人牵连在一起,让我的罪孽拖累了你们。” 陆聿摇摇头,她是为了他才会做下这般罪孽,他又怎会嫌弃她、放弃她?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妹妹,回来吧,我们可以并肩作战。” 陆沅止眸光颤动,哽咽道:“可我早就不配了。” 她这样的罪孽之人,是注定要下地狱,永世遭受诅咒的。 她会破坏了他们详静安逸的生活,她不该去打扰他们,只要能远远看着他们幸福就够了。 陆聿走到她的身边,认真道:“无论什么样的罪孽,都有哥哥跟你一起承担,曾经我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现在请给我一个以兄长的身份来弥补你的机会。” 陆沅止眼中蓄满了泪水,终于摘下了面上的黑纱,露出真容,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清澈明晰。 陆聿心中恍然一松,他的妹妹回来了。 * 秋分后,陆聿就要出征柔然了。 贺云珠和陆沅止也号领火骑兵,一起随军出征。 这火骑兵本就是以明锦的名义建立,她即便不随军,也与她们同在。曾经她们以为,造皇帝反是火骑兵派上用场的时候,现在看来,此刻才是火骑兵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 明锦送他们至城外,在城墙下和陆聿依依话别,现在,她已经可以从容送他出征,而不似当年那般担惊受怕。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他们的孩子,大约是在明年三月左右出生,也不知道孩子出生前,战事能不能结束,他能不能赶回来? 她含笑道:“你快摸摸他,跟他说说话,你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别回来的时候,孩子都不认得你这个父亲了。” 陆聿看着她那还未显怀的小腹,目光慈爱,语调温柔,“兵贵神速,正式开战后,必是俄顷间便能分出胜负,你就安心在家等着我,我一定会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的。” 明锦绽开笑容,抱了抱他,陆聿亦紧紧回抱着她。 远方想起了行军的号鼓声,崔琰驱马过来,催促该走了。他是朔州参军,此番也是要随军的。 心中虽不舍,明锦还是松开了手臂,给他整了整盔甲,“去吧,哥哥,我会和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陆聿依依不舍的跟她分别,翻身上马,随着滚滚大军前行,不时回头张望。 尘土滚滚,军鼓隆隆。 明锦一时模糊了视线,高举着手跟他们挥舞道别。 * 魏国与突厥联兵,前后夹击,打得柔然节节败退,前线频频传来捷报。 柔然久战不敌,以退为进,隐藏主力,坚守不攻,战局从入冬一直僵持到了年底。 直到来年正月的时候,陆聿凭借对北方地形的熟悉,率领火骑兵找到了柔然的主力部队,一举攻破,北方草原上的一代传奇霸主就此陨落。 突厥成为新的霸主,可汗阿史那都罗履行当年的承诺,献妹于魏国皇帝后宫和亲,并与魏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 战事结束后,大军需要庆功,清点俘虏与战利品,班师返回朔州,恐怕要几个月之后了。 陆聿急着回去见明锦,简单交代了众人后,便轻装简行,一人一骑先行返回云中城。 这时的云中城,明锦已经开始阵痛了,可她一直没有喊出声。 前世她也是生过孩子的,那时的她,真的是恐惧无助极了。可这一世,她有爱人相伴,有家人守护,有好友作陪,头胎生女儿的时候,她也没有那么害怕。 现在这个孩子,是她在佛前苦苦求来的,她多期望那个孩子能来,又害怕他不来,去给别人做孩子了。 崔晟急的焦头烂额,在屋外团团转,看着仆妇们忙进忙出。 儿媳劝崔晟坐下歇会儿,他急有什么用?又不是他生,孩子该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崔晟坐立不安,就把地上的陆明锳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陆聿还没回来,儿子也没回来,女儿要生了,他这老父亲一时连个商量的主心骨都没。 他不知跟谁诉说自己的焦虑,只能反覆问着孙女道:“锳儿,你说,你娘什么时候才能给你生出弟弟妹妹啊?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陆明锳懵懂地眨巴着大眼睛,孩童稚嫩的声音,诉说着宿命流转的寓言,“是弟弟,弟弟要来了。” 屋内,李媪不时检查着明锦身下的情况,见孩子开始露头后,一时心中大喜。 “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明锦开始咬牙使劲,这个孩子仿若是命中注定要来给她做孩子的,生产之时也是十分懂事,不忍让母亲多吃一点儿苦,才痛了没多久,就像一滩水一样顺出来了。 陆聿刚抵达家门,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他心中的激动与狂喜,此刻用世间的任何词汇来描述,都显得有些苍白。 他的孩子出生了。 他健步如飞,奔向屋中,李媪突见他归来,更是大喜过望,“公子大喜,小姐大喜,是个男孩儿。” 那一刻,陆聿的热泪几要涌出,他小心翼翼抱住孩子软软小小的身子,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激动的全身都在颤抖。 他来了,乖巧安静的模样,一如记忆中那个懂事的孩子。 回过神后,他便立刻带儿子进去让明锦看看,明锦已经听到他回来的声音了,有气无力地唤了他一声。 “哥哥。” 她虚弱地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他沧桑了许多,脸上都冒出了青胡茬,才刚刚打了胜仗,就立刻日夜兼程地赶回家,看他一路风尘仆仆,奔波辛苦的模样,她比自己受疼还要心疼。 陆聿在她的床头蹲下身,把脸覆在她的手中,将儿子抱到了她的面前,眼含热泪,声音颤抖。 “阿锦,你快看,是一个非常强壮健康的男孩儿。” 明锦淡淡笑了笑,欣慰地望着孩子安静的睡颜,她知道,是她的长生郎来了。 ----
第109章 帝王终幕(元晔结局) 多年之后,魏国皇帝灭柔然,伐南齐,一统天下,结束百年乱世。 一时海清河晏,天下升平。 皇帝还没到迟暮之年,却因少年时遭受陆太后的非人虐待,青年时在沙场的长期征战,中年时在朝堂与世家的斗智周旋,早就落下一身沉痾痼疾,龙体日渐转差。 这才刚过了不惑之年,已是各种伤病缠身,及太子成年后,皇帝便退居金镛宫休养,由太子监国。 这一年,皇帝身体稍有起色后,便筹划进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北巡。 皇后与太子伴驾同行,御驾一路沿着洛水东行,巡视故都邺城后,又沿着邺城西行巡视太原郡、上党郡,然后一路北上,直至朔州云中城。 皇帝站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长风吹的玄袍猎猎作响,他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雪山,沧桑浑浊的目光中,隐隐带着难以言述的渴望。 未几,帝不豫。 云中城广而告之,遍寻名医为皇帝诊疾。 布告张贴后没多久,行宫外便来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女郎,说是来为天子献药。 元晔看着内监呈上的那支白玉芙蓉簪,虽已过去多年,依旧色泽温润。 他知道,他的药来了。 内监连忙去请来人觐见天子。 元晔伏在榻上,看着从光中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小女郎,仿若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之人,又回到了他们年轻的时候。 “陛下。” 小女郎跪倒在地,俯首请安。 元晔勉强撑起身子,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女郎乖巧的走到了皇帝身边,跪倒在他的榻前。 元晔看着她,目光莫可名状的温柔,他伸手抬起女郎的下巴,细细打量一番后,嘴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你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陆明锳眨眨眼,好奇道:“陛下见过我母亲?” 元晔虚弱地笑了笑,“自是见过的,你的母亲和父亲,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 陆明锳有些不可思议,他的父母对皇帝很重要,可她却从未听父母说起过皇帝。那般遥不可及的君主,怎么会与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有关系呢? 元晔含笑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他们一定很爱你,我也和他们一样爱你。” 陆明锳茫然,“可陛下今天才是第一次见我。” 元晔笑了笑,慈爱地抚着她的发顶,“我一见你,便觉亲切,让我猜猜,你的名中是不是有一个‘锳’字?” 陆明锳张大了嘴,“陛下怎么知道?” “清水有黄金,龙渊有玉英。这是个好名字,很适合你。” 元晔说完,又向一旁侍立的陆顺华招了招手,让她过来一起看看小女郎。 陆顺华看着小女郎的姿貌,瞬间红了眼眶。 元晔身体快不行了,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北巡了,他不远千里而来,只是想最后再见一面曾经的故人。 故人避而不见,却送了女儿过来。 这个孩子,像极了明锦,也像她的哥哥,仿佛他们亲自来过一般。她也是她的姑姑,她们明明近在咫尺,却永世不能相认。 陆顺华一时心酸,转过头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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