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会喜、会怒、会疼,却只能把这些感情隐藏在这副帝王的假面之下,你怪我当年在她落难时没有维护她,没有像你一样跪求太后三天三夜,没有像你一样伤痕累累的杀去廷尉,所以你不相信我对她的爱。” 元晔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看向他的目光寒芒四射—— “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太后肯留她一命,就是因为我承诺了太后,待她长大后,便可借她的肚子杀母夺子,人尽其用,后宫也可少造些杀孽。” 陆聿愕然抬头,紧攥诏书的指尖苍白,这才明白太后此时召明锦回京,竟是因为皇帝当年的提议。 元晔自嘲一笑,反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又恶毒,又残忍?可当年若不用这缓兵之计,让太后相信我对她毫无感情,太后凭什么留她性命?凭人微言轻的你,还是凭手无实权的我?” 陆聿微微攥紧了手指,一言不发。 “我只能做出一副冷漠不在乎的模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到如今,你却还是不相信我对她的感情,宣明,你真的只当她是妹妹吗?” 元晔自嘲笑着,笑的凄凉心酸。 “你不是说过,我若为君,你会一世为臣,为我尽忠,君臣携手,永不相负吗?” 陆聿全身如同一阵电流滑过,黑沉的眸光闪动着,陆顺华的册封诏书在他手中紧握,皱成一团,最后,被他撕了个粉碎。 他突然拉起元晔,脚步跌撞踉跄,穿过重重宫室,强行带他走入正殿。 殿中有一三尺见方的青铜鱼缸,缸身雕刻以山水楼阁,飞龙在天之景,水面浮动着几片睡莲的叶子,莲花含苞待放,水底则是铺了一层各式各样的玉刻小玩意。 陆聿按着他站在那鱼缸边,二人的容貌倒映在水中,随着涟漪扭曲。 元晔双手撑着水缸边缘,低头看着水面,身子微微颤抖。 陆聿看着水底的玉,没有情绪,“陛下看着,这里的每一块玉,都是一条人命,魏长风杀了多少人,陆聿就琢了多少玉,我满手血腥,屠戮满身,每天都在噩梦中挣扎惊醒,我造下这些杀孽,难道是为了背弃你吗?” 元晔扶着水缸的手微微颤抖。 “我答应过母亲,会为你献出我的一切,我永远不会背弃你。” 元晔一动不能动。 “陆氏欠你的,陆氏做的孽,终将由陆氏来还,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己承担。” 陆聿失神般松开他,埋葬了那份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爱。他抬步向殿外走去,语调绝望而冷静—— “她是我的妹妹,过去、现在、以后,都只能是我的妹妹。” 元晔乍然回头,看着他的背影。 陆聿迎着夕阳,抬步走向殿外,背影孤绝。 * 明锦今日做了荷叶粥,夏末之月,莲子成熟,荷叶在池塘铺的碧油油一片。 最近陆聿公务繁忙,心燥意乱,荷叶莲子可以清热安神,她煮好后就一直在等着哥哥回家,等的粥凉了热了一遍又一遍。 夜深时,陆聿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路上,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胳膊受了点轻伤,娄威架着他送回了房。 明锦连忙过来扶着他,跟娄威一起把他扶上了床,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娄威说他出宫后,一路纵马出城,不知去了何处,后来在郊外的酒肆喝了很多酒,喝的醉醺醺后才被他找到带了回来。 明锦了然,怪不得,原来是喝醉了才会摔跤。 下人端来醒酒汤,明锦接过,照顾他喝下,又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陆聿蜷缩在榻上,眉头紧锁,很痛苦的模样,他有心疾,本不该多饮酒。 明锦照顾他睡下后,也没有离去,怕他夜里有什么意外,一直守着他。 半夜,陆聿突然清醒。 明锦坐在床边的脚榻上,正以手支头打着盹儿。 陆聿坐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看着在床沿沉睡的小女郎。 眼神麻木,神情恍惚。 明锦迷迷糊糊醒过来,看着目光阴鸷,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陆聿,吓得“啊”了一声。 陆聿一动不动。 明锦定了定神,含笑道:“哥哥,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水。” 陆聿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明锦身形一滞,茫然地看着他。 陆聿猛地把她拽到自己身边,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的手掌缓缓扣上她的脖颈,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明锦一懵,身子微微颤抖着,看着他的眼池中,闪烁着纯洁茫然的水雾。 陆聿凑近她,眸色黑沉。 明锦闻到了很浓重的酒味,大约是离得太近了,她看着他眼底那一层阴翳,有些害怕。 许是因为还醉着,陆聿扣在她后颈的手,力度也不知道轻重,按的她有些痛,那雪白的颈子上,都被压出了红痕。 陆聿看着她,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今日出宫后,他就出城去了一趟母亲的墓所,跪在她的墓前,问她自己该怎么办? 他想起幼年时被陆鉴的滥情折磨的有些疯魔的母亲,不清醒的时候,苍白的手指总会狠狠抓住他的肩膀,掐的他生疼,恶狠狠提醒他—— “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陆氏把我害成这样,你们害了陛下,害了我,这是你们陆氏欠我们的,等陛下亲政后,就会杀光你们陆氏的每一个人,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转瞬,又会含泪把他抱到怀里,抚着他的背,痛哭流涕,“聿儿,答应我,你会把你的一切都献给陛下,你不会背弃陛下,你会用尽你的一切辅佐他,保护他,你什么都不会跟他抢,答应我,答应我。” 年幼的陆聿看着时而清醒,时而疯魔的母亲,含泪点着头。 一个天家公主,唯一的依靠就是皇权。 可当皇权被陆太后架空,她便是任人欺辱的羔羊,所以陆鉴才敢那般无耻的伤害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每一天都在等待皇位上那个小皇帝长大,等待他可以亲政,可以掌权,可以来拯救她。 可还没有等到,生命就先被岁月无情的带走了。 陆聿看着眼前的小女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仿若只是他醉酒时的一个幻像。 “哥哥?” 他又听到了她的呼唤。 小女郎担忧的面容映入眼中。 他看着她,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如果他真的清醒,为什么会看到他的妄念,她的幻像? 这只是一个幻像,不是真实。 心魔一起,萦绕不绝。 他举起腕上的持珠,点在她的额头,想借助佛法驱散精魅。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信奉这些他从来嗤之以鼻的宗教,仿佛只有以此才能寄托他苦闷的精神,洗刷他的罪孽。 佛珠沿着额头滑落她的鼻尖、唇峰、下巴,明锦一动不敢动,全身都在颤栗。 他手中的佛珠抵在了她的咽喉,宛如被攥住脖颈,让她隐隐呼吸困难。 明锦眼中充斥着盈盈泪光,看着眼前有些疯魔的男人,以为他想掐死她。 她一动不敢动,她毫不怀疑,此刻她若是露出分毫想要逃走的念头,他就会立刻发疯,把她撕成碎片。 下巴被他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绷成了一道线,那佛珠的痕迹还在下移,沿着她的喉咙滑到锁骨之间,继续向下。 少女娇美的胸脯起伏着,全身都在发抖。 “你是谁?” 他问她。 明锦一懵,他竟然醉的连她也认不出了吗? “哥哥,我是芝芝啊。” 陆聿掌心的佛珠微微用力,碾压在她的心口,再度发问—— “你是谁?” 明锦颤抖着,眼神茫然。 “我……我是阿锦。” 阿锦…… 陆聿心中惘然,闭上了眼。 明是他的明,锦才是她的名,她不是芝芝,不是妹妹,她是阿锦。 掌中佛珠突然断裂,珠子在地上四下滚落着,辟里啪啦作响,打碎了一室幻像。 明锦感觉有佛珠落入她的衣襟,在胸前滚动,又坠落腰腹,珠子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仿若被他抚触过,令她颤栗。 陆聿恢复了清醒。 “阿锦,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明锦茫然看着他,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称呼自己。 陆聿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眸,苍白的手指摩挲在那细白的脖颈上,那里脆弱的好似柔弱的羔羊,不堪一折。 爱而不能言,求而不可得。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元晔呢? 陆氏欠他的,他可以用他的命来还,可他又舍不得她。 他们本该是携手与共的君臣,一起为了改革的理想共同进退,可偏偏有个她夹在了他们之间。 她为什么不能真的是他的妹妹呢?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挣扎,不用痛苦,可以安心的成全元晔和她,把她送上皇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给她这世间无尽的荣华,至高的尊宠,让所有人都跪倒在她脚下。 山呼万岁,俯首称臣。 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仿若真的醉了一般,一字一句,喃喃呓语,“我想带你去流浪。” 明锦脑中轰然作响,一道声音穿越时间在耳边回荡—— 我可以跟他去流浪。 “出去。” 陆聿突然冷冰冰道。 明锦毫不犹豫的立刻起身离去,他醉了,醉的有些疯了。 屋中很快又空荡荡,静悄悄的。 陆聿仰面躺在床上,形容憔悴,闭上了眼。 ---- 昨天晚上写出来不太满意,上午又改了改,大家久等了。
第28章 梦醒时分 明锦脚步匆匆回了自己房中。 一阵风吹过,卷起她的裙摆,少女单薄的身体颤了一下。 夜空黑沉沉的,积聚成团的乌云被风吹的翻滚着、咆哮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明锦看着夜空,眨了眨眼,飞快进入屋中,吧嗒关上了门。 夜里,她躺在床上,抱着一个斑丝隐囊,辗转难眠。 ——我想带你去流浪。 她耳边反覆响起哥哥这句话,心口怦怦乱跳。 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宫里就失魂落魄的? 他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明锦翻找出床头匣子里放的芙蓉簪,黑暗中,白玉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在这个潮湿的夏夜,她把簪子紧紧握在手心,睡了过去。 * 后半夜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丝斜斜飘着,打湿了窗台。 陆聿蜷缩在榻上,做了一夜的梦。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和妹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春天的时候,他会带她去郊外踏青,一起放风筝,她也会张开手臂,欢快雀跃的围着他转,假装成小鸟在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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