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双手,她压抑着心底的恐惧,绕到他的身后,用翅膀一点一点为他上药。 小小的药盒空了,就一盒接着一盒地换,洁白的翅膀被脓血染红了,也似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大鹅跌坐在地,呆滞地望向了天空。 入夜了,天边浓重的怨气幽幽散开了一角。 一轮暗红的血月悬于遥远的天边。 月光洒在这片被血雨淋至枯萎的大地,四周的一切都缓缓地发生了变化。 原来,尸山的月圆之夜,树木真会化作森森白骨,草叶真会化作淋漓血肉。 风吹骨响之时,血肉晃动,鲜血滴入泥土,怨气如墨入水般缓缓流淌在此夜。 不成人形的鬼影游于这片天地,或漫无目的地飘荡,或撞入骇人白骨,挣扎着想要驱使那副“全新”的“身躯”。 纯白的灵光仍旧笼罩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静悄悄地阻绝着漫天怨气。 四周数不胜数的怨灵一直没有靠近此处,也不知是没有察觉到此处的存在,还是本能地对仙家灵力有所忌惮。 鹿临溪有些麻木地靠在谢无舟的身上,第一次心乱到忘了如何恐惧。 她想要认真思考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脑子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她不知道这个结界会存在多久,也不知这个夜晚要怎么消磨过去,更不知天亮后自己能做点什么。 她就是一只鹅,别说背或是抗了,她连拖一个人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她望着那轮血月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困意涌上心头,这才缩进谢无舟的怀里,沉沉睡了下去。 那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一觉醒来,看见了玉山的太阳。 她扑扇着翅膀,开心地跑到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回身时看见浮云迎上前来,蹲下身子满眼笑意地抱住了她。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沈遗墨刚做好的午饭,有鱼有肉,热腾腾的,光是看上去就特别的香。 她站在石凳上流了会儿口水,忽然晃着脑袋跳下了凳子。 她说,她要去叫谢无舟吃饭了,那家伙是尊佛,不请是绝对不会动的。 浮云说:“他走了。” 大鹅有些不解,歪着脑袋问她:“为什么啊?” 浮云似是回忆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他说你骗他了,不想理你了。” “我……怎么骗他了?” “不知道啊,他说,你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我没有啊……” 她没有啊,她明明一直在他身旁来着…… 她委屈坏了,说她骗他什么都行,这个她是真没有啊! 不带这么污蔑鹅的…… 不带这么…… 鹿临溪是哭着从梦里惊醒的。 睁眼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缩在那个熟悉的小窝里。 小窝被放回了地上,谢无舟蜷缩着侧卧在床,分外安静地背对着她,那不知何时换上的衣衫,又一次被伤口渗出的脓血浸湿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盆。 今日已浇灌:37。 总浇灌天数:71。 …… 有笨蛋。 有超级无敌大笨蛋! 分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还惦记着那盆花做什么! 他都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浇到位吗! 鹿临溪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只默默缩在窝里,用身上唯一还能算得上干净的胸毛擦了擦眼泪。 她轻轻从窝里迈了出来,放轻脚步来到桌边,先跳上凳子,再跳上桌子——小小的脑门,在浅紫色的花叶上轻轻蹭了蹭。 今日已浇灌:50。 总浇灌天数:72。 她站在花盆前呆愣了一会儿,最终没能忍住向床边靠了过去。 跳上床的那一刻,她看见谢无舟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在手腕,在颈间,在那张好看的脸上…… 并非血海之水的侵蚀,倒像是厉鬼撕咬。 原来那个结界没能持续到黑夜结束。 她睡得那么安稳,又是他替她阻挡了所有的危险,甚至不曾让她听到一丝动静。 他拖着一身血淋淋的伤,把一只熟睡的大鹅带回了家,像平日里一样,路过桌边时顺手浇了个花,仿佛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他为什么要把她的窝挪到地上啊,怕她睁眼看见他现在的模样会被吓清醒吗? 她现在是挺清醒了。 被气清醒的。 她甚至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气什么。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气这家伙还是那么不懂爱惜自己,可更多还是气自己分明没有什么用处,却还总能成为过得最最安稳的那一个人。 系统统计的好感悄无声息地破了万。 鹿临溪愈发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东西。 她在谢无舟最信任她的时候,把他骗了个遍体鳞伤。 可要是真的没有心就好了。 没有心的话,心里也就不会那么不好过了。 “别……哭了……” “……” 谢无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凝视着鹿临溪的眼底似是萦满了不忍。 “对不起……”大鹅埋下了脑袋,忍不住抽泣着说道,“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如,如果我知道,我知道的话……” 她会愿意等的,几十年,上百年,她都可以等的。 蔬菜种过一次就可以有种子了,换不起果子可以不吃了,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肯定是不一样的,她没必要那么急,她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和他一起在这里,过上比人类一生还要漫长的年月。 反正离开了这里,那个全心全意只对她好的谢无舟,应该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不知道很正常啊,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要能早一点察觉,昨天也就不会吓着你了……” 谢无舟的声音很虚弱,却比往日都要温柔。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还在安慰她,把问题放在自己身上,也要安慰她。 鹿临溪向前靠了些许,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把脑袋送到了他的手心。 谢无舟不由一愣,片刻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接着手指向下轻轻揉捏起了大鹅的后颈,似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你不要总叫我别哭别怕,你看到了,我的力量不会被血海瞬间侵蚀。”鹿临溪小声又无比认真地承诺道,“以后……等我厉害一点了……换我保护你好不好……” 她轻声问着,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 那只放在她后颈上的手,忽然颤抖着缩了回去。 她诧异抬眼,只见谢无舟紧皱着眉,连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似在对抗着什么难以抗衡的力量。 “你怎么了!哪里疼吗?” “闭嘴!” 鹿临溪刚慌忙地坐正了身子,便被这一声毫无来由的怒喝吓得浑身一抖。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发现谢无舟似是已经冷静了许多。 他攥紧的五指缓缓松开,呼吸也渐渐匀缓下来。 “你……” “对不起,我……没有想要凶你……” “……” “我只是……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他低声解释着,好似力竭一般闭上了双眼。 他说,每次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总能听见一个声音。 陌生,喑哑,不知来处,也无法捕捉。 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 它让他…… 把所有怨恨,所有不甘,所有苦痛,连带着这副身躯…… 一并交由它。 如此,他便可以解脱了。
第62章 鹿临溪怔怔地望着谢无舟。 望着那安静得无比疲惫的残破面容。 恍惚间,她似能听见谢无舟在她耳边淡淡说着什么。 ——鹿临溪,你弄错了一件事。 ——收集怨气也好,复生天魔也罢,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灭世。 她忍不住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曾经心底困惑的、不解的,不管怎么询问,都无法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她似乎终于触到了真相的一角。 原来,天魔残魂一直都在谢无舟的体内。 那么他是天魔于这世间留下的复生火种,还是天界为了囚困天魔残魂而精心择选的一个容器? 若是前者,他便是世人眼中那注定该死之人,天界将他放逐到此处,似也无可厚非。 若是后者,他应是世间心思最为纯净,也最为坚韧之人,天界寄望于他,他亦不负所望,一次又一次于绝望之中囚困着那缕残魂,从未有一次向它低头。 他在这个地方,到底重伤过多少次,又听见过那个声音多少次? 数千年后,天魔仍旧未能复生,或许只是因为那缕残魂随他离了这尸山血海,他深藏着它,也压制着它。 可只要天地间怨气不断滋生,他终有无法压制体内天魔残魂的一日。 天道预言,谢无舟为灭世而生。 谢无舟偏不认这个命。 他费尽心思,算尽所有,终于凝出那一颗天魔魔心,将它种入了沈遗墨的神骨。 或许在那一刻,在作者不曾提笔写到的地方,故事里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冷漠到近似无情的反派,也曾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是他为自己选的路,是属于他的,唯一的生路。 他就差最后一步了,只要把体内残魂引渡到沈遗墨的体内,那折磨了他一生的天命,便就不再属于他了。 原来,谢无舟所有的坚定,都只是为了摆脱天道预言为他定下的命。 她要他换一条路,不就等于要他认命,要他去死吗? 难怪,当她要他摧毁大阵之时,他会那么生气。 他到底是认清了,那只每天都追在他身后吵闹的大鹅,和他是注定没有可能同路的。 可尽管如此,他也还是答应了她最后的一个请求,完成了他们之间的赌约。 鹿临溪一时百味杂陈,无声轻叹着低下头来,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谢无舟的手指。 “你多休息一会儿,别怕,伤好了,有力气了,就听不见那个声音了……”她轻声说着,也随他一同闭上了眼,“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休息好了,我帮你擦药。” 她听见谢无舟“嗯”了一声,轻得好似呓语。 她不禁去想,这一次她该有帮到他吧。 那被挡住的半场雨,那些无法在第一时间进攻他们的怨灵,是否有为他留出多一点的喘息时间? 哪怕只是一场梦,她也希望能给他一个相较过去而言更好一些的结果。 闭上双眼后,鹿临溪又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之时,谢无舟的手正压在她背后的翅膀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弄得她不是很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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