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临溪这般想着,觉得趴着睡胸闷,干脆朝墙面侧了个身,眉头紧锁地闭上了双眼。 短暂静默后,似是有些睡不着,有些焦躁地抓过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三两下揉圆了,紧紧抱进了怀里。 末了,似乎觉得房间太亮,干脆挥手灭了屋内照明的灵光。 数秒过后,似有人轻叹了一声。 鹿临溪猛地睁开了眼——她不能连续幻听两次吧? 就在她诧异之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看来你心事不少。” 那语气淡淡的,一如记忆中那般,无悲无喜。 鹿临溪几乎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夜色已深,天边星月浅照着薄薄的夜雾。 那人不知是何时到来的,也不知何时就坐在了桌边。 雾光透过半敞的窗,似是有意模糊着他的轮廓,就像她眼底不知何时泛起的泪,非要阻着她将这一切看个真切。 而他倒是悠闲,那修长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桌上摆放的花叶。 打从醒来的那一刻起,鹿临溪便在心底想过无数次,等再见到谢无舟时,第一句话应该说点什么。 是该问他有没有因为那场梦受伤? 还是该问他如今认不认梦里那些承诺? 或者,她该直接道歉,为那无意间的欺骗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谅。 又或者,她该质问他,为什么会把她忘了,什么时候忘记的,是否后悔将她再次想起?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提前想那么多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她怎么努力平复心虚,好像都没有勇气说出那些心里压着的话。 所以她思来想去,也就只说出了一句:“你别把花玩儿死了!” “我看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死了再种就是。”谢无舟说着,“这对云杪仙子而言,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吗?” 他语气淡得让人不知该要如何理解。 鹿临溪忽觉一颗心向下一沉,低低垂下了眼。 “你非要这么叫我吗?”她小声说着,委屈到有些鼻酸,“就算我会骗人,你的法术也会骗你吗?我到底叫什么,你需要像先前那样,再问上一次吗?” 谢无舟到底还是把她当成一个骗子了。 虽然她确实是个骗子,从一开始靠近他就是别有所图,可有些事她真的没有骗他…… 屋内无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一刻的沉默,沉沉压着她本就不安的那颗心。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舟不由轻叹了一声,再次开口时,话语中已多了几分无奈。 “鹿临溪,你还真是让我看不透。” “看不透就别看了,反正你也看不上!” 鹿临溪说着,一头倒回床上,在枕头上偷偷抹了一把泪。 她见谢无舟缓缓起身,向这边靠了过来,一时连忙吼了一声:“站住!” 谢无舟脚步似是顿了一下,下一秒真就停在了原处。 “这是我的房间,我没允许你进来,更没允许你靠近!”鹿临溪嘴上半点不饶人地说道,“魔尊大人,请自重。” “这是要赶我走?” 有那么一瞬,鹿临溪仿佛在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补充道:“我……只是让你,站那别动……” 谢无舟闻言,笑了笑:“好。” 而后,屋内便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鹿临溪背过身去,悄悄擦干了那不争气的眼泪,坐起身来,深吸一口长气,点亮了屋内的灵光。 借着灵光看清那人眉目的那一刻,她的双眼不自觉又一次酸涩起来。 谢无舟就站在她的眼前,离她不足两米远。 分明只是几日未见,却不知为何,好似阔别已久——久得好像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或许不是好像,是确实如此。 他用术法藏起了那双幽蓝的眸子,换回了淡淡的琥珀色,穿着打扮得如往日那般一丝不苟,精致得无可挑剔,也不知漂亮成这样是想对谁开屏。 她不禁想,眼前的这个谢无舟腹黑得很,到底和梦中那个好骗的傻子是不一样的。 她确实很想他了,可她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依赖,生怕换来一个被嘲笑、被讥讽、被推开的结果。 她望着他痴痴看了许久,空空的脑子里才想出一句话来。 鹿临溪:“天界的守卫就这么松散吗?” 谢无舟:“谁说不是呢。” 鹿临溪:“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无舟:“刚才。” 鹿临溪:“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无舟:“很难找吗?” 他低声问着,望向鹿临溪的目光似是想要将她看穿一般:“这世上除了拥有仙灵药体的云杪仙子,还有谁能做到那一切?” 鹿临溪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说梦里那一切……你,你都记得……” “你不也记得?” “……我倒想忘了。”鹿临溪心虚地垂下脑袋。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梦里说过多少丢人的话,做过多少丢人的事了。 她以为自己拿到了不少谢无舟的把柄,可如今出来了再转念一想,才发现那些把柄好像都是双刃剑,能用去笑话谢无舟,也能用来笑话她自己。 考虑到在脸皮厚度上,她与谢无舟有着望尘莫及的差距,这一波似乎真是她输了。 鹿临溪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头便压得越低。 “为什么想要忘了?”谢无舟不禁皱眉,“先前说过的那些话,你都想反悔了?” “……” “不是你要我来找你的?” “……” “不是你让我,让我出来以后……也要继续喜欢你的?” “……” 鹿临溪诧异地抬头凝视着谢无舟的双眸。 她好像在琅嬛阁里翻书翻傻了,一时有点听不明白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从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期盼的答案,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先一步模糊不清了。 他始终站在那个她喝令他停下的地方,没有上前半步,好似梦中那个听话的小孔雀,可嘴上的质问却是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得她不敢吭声。 谢无舟:“你在怪我。” 这又从何说起?他的语气怎么那么笃定啊? 她一肚子道歉的话不知怎么开口,怎么可能怪他…… 她几乎瞬间问出一句:“我怪你什么?” 谢无舟:“承诺你的话,我不小心忘了。” 鹿临溪:“……” 谢无舟:“我不该欺负你,不该猜忌你,不该推开你,不该骗你,更不该算计你。” 鹿临溪:“……” 她忽然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无舟说这些话时分明十分冷静,这是他说话时惯有的语气没错,可这一连串的“不该”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她怔怔地望着他,隔着那一层水雾,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听到,他放低了声音,近乎小心翼翼地向她问道:“鹿临溪,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他说,他错了。 他这辈子每一次被人曲解、憎恶、惧怕,都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可这一次,他知道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把她忘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醒来的那一刻才惊觉,曾经所有的誓言,都在久别重逢的那一刻变作了失言。 他说过,绝不对她设防半分,要对她好、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她因为他受到一丝委屈。 他分明说过,永远都不会骗她。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他伤害了这个世上,他最不该伤害的那个人,偏偏他还对此无知无觉。 他后悔了,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后悔过。 他说,那一日,他在玉山醒来,没有看见她在身旁,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都空了一块。 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遥远得快要被他遗忘的曾经,竟也陪他走过很孤寂、很漫长的一段岁月。 他从不知自己是怎么逃出那个囚笼的,只是有一日忽然睁开双眼,便看见了囚笼外的天地。 云是白色的,天与海都是蓝色的,日光刺目而又灼热,心却好似凉透了的死灰。 他低头望着手中紧紧攥着的那片花瓣,却如何也没想起它到底从何而来。 好像有什么人,对他叮嘱了许多。 他记不清那个声音,记不清那些话语,却渐渐感觉,心底那一团死灰,悄无声息地挣扎着、努力着、不甘认命的,又一次烧灼了起来。 仿佛是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一定要活着,不择手段也要活着。 许是不甘,许是痴怨,那于茫然之中渐生的魔心,悄然封禁了每一处柔软的角落。 他早已忘记自己的名字,也不知自己该要何去何从。 唯有三个字,分明那么陌生,却又好像烙在了他的心上。 ——谢无舟。 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名字,但他可以成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人。 他确实该谢的。 谢这怨海无边,天地无舟,逼他自渡成魔。 浑浑噩噩了那么多年,他不会再去祈愿任何人的宽恕了。 “我有听你的话……”哪怕忘了,仍旧记得。 要活着,要爱笑,要做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还有,绝对绝对,不可以认命…… “只是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命里缺了些什么,空落落的,就像有人偷走了我很重要的东西。”谢无舟轻声说着,像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那么急切,却又那么无力,“我忘记了那是什么,可它真的,真的一直支撑着我走到现在……” “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我此一生每一次不择手段地麻木前行,都只是为了再次遇见你……”他话到此处,声音似已有些颤抖,平复数秒,才敢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向她问道,“鹿临溪,你会原谅我吗?” 原来,他从离开血海的那一日起,便将什么都忘了。 他本不愿,也不想忘的,可他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只是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难道是那杀千刀的废物系统又动了什么手脚? 【系统监测到宿主正在冤枉系统。】 得,平时静如陈尸,这种时候反应倒是十分快。 【那虽是一段真实的过往,但也是一场反派的梦境。】 【梦境之主在某一个时段中“成为”了过去的自己,梦醒之时自然也会带走自己亲身经历的那部分记忆,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掌控的事情。】 竟是这样吗…… 这一次,她又在心底错怪谢无舟了。 多么庆幸,没能陪他熬过漫长岁月的那份歉疚,压过了被他彻底遗忘的那份委屈——终于有一次,她没将心底的误解化作锋利的言语,刺向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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