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扫院中落叶杂草,洗漱之后,安静地坐在床头。 那帕子被他攥了一路,皱成一团,沾上了他掌心的汗。 得洗一洗才能还给小姐。 小雀心里想着,起身要去打水,忽然瞥见手帕边角出一个小小的符号,三条水波一样的纹路。 是“澄”的意思。 陈映澄的每块手帕上都有这个符号,是她自己设计,又专门自己学了刺绣,把这东西绣在自己的贴身之物上。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看得出神,直到案上那点蜡烛快要燃尽,灯光忽明忽暗,他才回过神来。 要洗一洗。他心想。 没等他动身,蜡烛熄灭,眼前忽然一片昏黑,等他反应过来,鼻尖已经萦绕着似有若无的荔香。 陈映澄不喜欢长时间用同一种熏香,常常更换,最近用的是从水兴城买来的荔香,香气甜美清淡。 连帕子都沾上了。 他闭上眼,仿佛陈映澄就在眼前,笑语盈盈,叫他的名字。 “小姐……” 喉咙像被人扼住,干涩无比。 他不能这样。 偶尔,小姐也会冲他发脾气,拳头打在他肩头,软绵绵的,不疼,却心痒。 他那时不该、不该抬头,不该看她的脸。 他痛苦地皱眉,他不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姐——”他轻呼出声。 脑中白光一闪,唇边的手帕飘落,沾上污浊。 火柴擦亮,点燃白烛,照着他汗涔涔的额头,映出他脸上懊恼自恶的神色。 他端来水盆,仔细将帕子洗净,晾干,收进了橱柜中。 丢了一块帕子,小姐不会在意。 可他却不能再见到它,不然总会想起今夜自己做下的卑劣之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无法直视小姐的眼睛,喜欢看到她笑,但若是冲着别人,那笑就变成了剜心的刀。 他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但却还是无法阻挡小姐进入自己的梦境,在梦里抚摸她的脸颊。 肮脏,卑鄙。 却又甘之如饴。 * 每逢要见车挚,陈映澄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就像上学时候老师要抽查作业,偏你没写的时候。 那些心法咒语早被她背得滚瓜烂熟,但记得住是一回事儿,能实际运用又是一回事儿了。 “这都一整年了,你居然还不能让它飞起来,哪怕是动一动呢?!”车挚指着地上她的佩剑,愤怒不已,“一整年啊!御剑就那么难吗?!” “难啊。”陈映澄小声道。 车挚:“你现在不会御剑,将来怎么出行?” 陈映澄道:“有马车。” “御剑能一日往返水兴城和青宝城,你马车要几日?!” “……半个月?” 车挚气得跺脚,“你还认真算起来了?!你一个修士,一个剑修,不会御剑还像话吗?!” 陈映澄将佩剑捡起来,道:“剑修打打杀杀的,不适合我,要不我修炼符咒法阵吧,我觉得……” “你再说一句?!” 陈映澄立马噤声。 车挚端起桌上的水壶狂饮,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你前年便说要做符修,我教了你半年,你画的符就是张破纸!吵着闹着要转剑修,现在又一年过去了,你修出来什么?” 陈映澄:“……” 陈映澄:“我老早就说我不适合修炼。” 她声音小如蚊鸣,可还是被车挚听到了,车挚两眼一翻,捶胸顿足。 “老夫一世英名啊!败在你这逆徒手中!!” “师父,您消消气。”小雀上前,递上新一壶茶水。 车挚接过去,转头瞪了他一眼,“你也去站着!” “是。”他听话地站到了陈映澄身侧。 车挚便把矛头指向了他,“你筑基多少年了?” “约莫,四五年?” “六年了!” 他喝完一壶茶,骂起人来又中气十足,“亏得你整日勤勤恳恳修炼,结果六年还未结丹,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 陈映澄正竖起耳朵听着,车挚却戛然而止,手臂背在身后绕着二人转了两圈,不停地唉声叹气。 陈映澄不怕挨骂,最怕他叹气。 他叹气时显得声音十分苍老,似乎马上就要油尽灯枯,撒手归西。 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师父……”陈映澄转头,拦住他不让他再转圈,“师父,修炼这事儿急不得。小雀现在已经比常人要快许多了,我爹都三十多了才结丹。” “你还帮他说起话来了,也不看看你自己?” 车挚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余光瞥见小雀面色平静地目视前方,矗立如松,气得咬牙。 三年筑基已远超常人,所以他当时并未发现这小子的心思。 直到他迟迟没有结丹,车挚心生疑惑,出手试探,才发现这小子是故意的! 每每有结丹的迹象,这小子便用体内那股真气悄悄化掉,所以他修为不断增长,已经能和他打个平手,却一直结出金丹。 当天,车挚暴跳如雷,第一次责罚了他。 有的修士一辈子都结不出一颗金丹,而他居然冒着再也无法结丹的风险化解体内金丹! 他从未见过这么猖狂又愚蠢的人! 小雀被他抽得皮开肉绽,认下错误,却不肯悔改,也不肯说是为了什么。 但车挚心里清楚,多半和陈映澄有关。 九年相处,他已将两个徒弟的性格摸清楚了。 陈映澄擅长读书,思维灵活敏捷,将来在官场或许能一展宏图。 但在修仙一事上,她并无天赋,有他指点,中年能到结丹水平,延年益寿,已是万幸。 若他提前结丹,那他的容貌和身形便定格在结丹的那一刻,再也不会改变。 这也意味着他以后和陈映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不想那样。 车挚当年便是借着陈映澄的光才收下这个徒弟,怎么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可他没想到小雀会这么执拗倔强,明知道化解金丹的弊端,却还是拿自己的身体和前途做赌注。 打又打不死,骂又不解气。 他真是要气死了!! 车挚又给了他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小雀的身子往前一晃,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陈映澄忙掏出手绢来,“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没事儿吧?” 她想帮小雀擦去唇边血迹,可帕子还没沾到他的脸,便被他偏头躲过。 “不劳烦小姐。” 他抬袖擦去血迹,雪白的袖口变得血迹斑斑。 陈映澄愣了下,将手收了回去。 车挚冷眼瞧着,见那小子眼神心虚闪躲,面上又是一副冷静的模样,更觉憋闷愤怒。 “这小子可不会轻易死了,用不着关心他。” 陈映澄瞪他一眼,“他怎么说也是你徒弟!” “就因为是我徒弟我才管束他,不然定会让他自生自灭!” “他又怎么惹你了,你这么说他?!” 陈映澄看来,小雀对车挚毕恭毕敬,天资卓越又勤奋刻苦,应当是师父最疼爱的徒弟。 可车挚忽然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对他又打又骂,难不成是年纪大了失心疯?! 她愤愤地为小雀鸣不平,眼中满是对车挚的控诉。 车挚想把这小子干得好事捅出来让陈映澄一起骂他,又不想陈映澄因此背上负罪感。 说到底这小子一意孤行,和旁人无关。 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跟陈映澄干瞪了半天眼,将袖子一甩,坐回到桌前。 “罢了罢了,我年纪也大了,不乐意管你们这些小孩子。” 喝了半壶茶,车挚又道,“我当时就不该收你,活给自己收了个祖宗。” 陈映澄回怼,“我也不乐意当你徒弟,都说了我没有修仙的天赋,让我安静读个书考个官不好吗?” 车挚动作一滞,忽而又笑起来,“你读书,我也能当你师父。未来你入了青宝司,也不想想是在谁的手下做事?” “你现在又不管事,都是我爹和冷大人在理事。”陈映澄小声嘟囔。 车挚难得没有生气,反而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我习惯了当甩手掌柜,如今青宝城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有没有我这个城主倒是无所谓了。” 他这话一说,陈映澄反而皱起眉来,脑中不免浮现出书中他死后陈元覆和冷相七明面合作暗中争权的种种。 “这城主当然得你来当!你虽不管事,但只要你在这里,百姓便能心安!” “……” 车挚神色微顿,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这么明事理?” “实话实说,你也别太骄傲。” 车挚轻笑几声,目光落到小雀脸上,笑容淡了几分。 “那豹妖的事情盘问得如何了?” 小雀:“回师父,已经联系了水兴城三法司,大多数赃物物归原主,还有一部分……” 他侧目看了陈映澄一眼,道:“还有一部分,暂未寻到主人。” 车挚:“我听说查出来和石窟那些人有关。” 小雀身形一僵,“是。” “这桩案子以后交给司妖部的人来做吧。”他道。 已经过去九年了,但他显然还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 让他再面对当年的那些痛苦回忆,实在有些残忍。 “师父,我可以。”小雀道。 车挚沉默地注视着他,许久才开口道,“你确定?” “徒儿确定。” “那你去查。” “是。” 陈映澄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悠,等他们说完,才问:“什么石窟?查什么?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车挚:“这……” 小雀:“没什么,之前师父让我查的案子,我想继续查下去。” “什么案子?还是那豹妖?” “嗯,恰好要去水兴城,可以陪小姐同去。” 陈映澄望向车挚,道:“你又让小雀给你查这查那,也不给报酬。” 车挚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给报酬?” “那你给了多少?”陈映澄反问。 车挚道:“最高规格的悬赏金额。” “……切。” 不够他家一个月的月钱。 陈映澄声音虽小,伤害却大,车挚又从凳子上弹起来,破防道:“虽然你们陈家不缺这点钱,但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高的了!” 陈映澄躬身,假模假样地夸赞,“师父清廉,徒儿佩服!” 车挚冷哼一声,“官场哪有你想的那么轻松,陈家家底雄厚,又有你娘和你姐姐善于经营,才能有今日的财富,你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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