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澈从墙上翻下来,江随山跪在地上,面前浅色的被褥下鼓起一个人形,一截莲藕似的胳膊垂在地上,毫无生机。 他一路踉跄来到陈映澄面前,抱起被裹住的陈映澄,痛哭不止:“都是二哥的错!都是我的错!小妹,你醒醒,你醒醒啊!” 陈正澈伤心欲绝,甚至都不在乎江随山就在面前,声泪俱下。 陈映澄被捂得难受,伸手掀开脸上的被子,道:“二哥,我没事。” “小妹,你……你没事?”陈正澈把她从被子里拆出来,抱着她左右察看,“没伤到吗?” 陈映澄摇摇头,看向江随山,“他接住了我。” 在坠地的瞬间,陈映澄脑中一声巨响,像是深林古刹中的悠远钟声,将昏睡中的她生生震醒,头晕目眩之后,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一直纠缠着她使她神志昏沉的后遗症,好像在刹那间消失了,像是从一场长久的幻梦中醒来,陈映澄的身体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陈正澈顺着她的视线,江随山半跪在地上,右手搭在腿上,左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对面。 “你……多谢你。”陈正澈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问道,“你的胳膊没事吧?” 江随山的左手手臂垂下的姿势并不自然,陈映澄在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若只是用被褥接着,必不会毫发无伤,肯定是有这小哑巴的身体做缓冲。 那雀鸟在空中乱窜,惊动了映月山庄许多人,兰苑四周响起喧闹的声音,其中便有芹娘和梦姑焦急呼喊陈映澄的声音。 陈正拓率先赶到后院,看到大哥怒气冲冲的模样,陈正澈自知此番是免不了一顿责罚,垂首转身,迎上陈正拓一个响亮的耳光,将他的脸打偏过去。 “你一天天的都在搞什么东西!” “大哥,我错了。” 不同于以往嘻嘻哈哈的模样,陈正澈这次是真的被吓得不轻,不敢想象若是没有这小哑巴在,陈映澄会摔成什么样子。 陈正拓将陈映澄抱过去,胳膊圈住她的眼睛和耳朵,斥道: “知错便去找爹娘领罚!总是这般冒失!” “大哥,是我自己跑出来的。”陈映澄扒拉着他的手指,嗫嚅道,“你不要骂二哥。” 陈正拓挤出一个笑容:“澄澄乖……回头让娘骂你。” 陈映澄:“……” 对不起二哥,小妹无能为力了。 陈元覆和沈婧终于赶来,陈映瑜手中提溜着那只雀鸟,三人脸上皆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四人轮番检查,确定陈映澄身上没有一点外伤后,才终于放下心来教训陈正澈。 下人们都在院外不敢进来,陈元覆鼻腔发出冷哼,陈正澈便和那雀鸟般瑟瑟发抖,双腿打着颤。 沈婧细眉一挑,瞥见地上的江随山,在外人面前,她忍住没有发作。 “先把澄澄带回去。至于你,去书房候着!” 陈正澈:“是……” 他低头跟在陈元覆身后,忽然想起江随山,便回过头道:“那小哑巴的胳膊好像断了。” “知道了,我会处理。” 沈婧瞪他一眼,陈正澈便又将头低下去,十指绞在一起。 一家人转身离开,沈婧吩咐几句,山庄里的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她常年照料陈映澄,就住在桃苑附近,原以为是陈映澄受伤了,神色着急,沈婧在不远处指了指江随山,那大夫又恢复了冷静,慢慢朝他过来。 “你受伤了?我看看。” 江随山抬起头来,额上全是冷汗,面容煞白,瞳孔有些失焦,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即使这样,他硬是一声没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大夫摸了下他的胳膊,眉毛拧作一团,看着这个比陈映澄大不了几岁的孩子,眸中多了几分疼惜,“伤得这么严重,你倒是能忍。” 江随山还是不搭腔,大夫无奈地瞥他一眼,翻找工具为他接骨。 “你的根骨倒是不错,和同龄的孩子比起来要坚硬,是个修炼的好苗子,你是那天家主带回来的那几个孩子吧?我听山庄其他大夫说过,你们各个都资质不错,你既然留在少爷们院中,想必更是天赋异禀,你……” 她碎碎念道许多,江随山都没有听进去,目光越过他的视线,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一家人。 陈映澄趴在沈婧的肩膀上偷偷地盯着他看,可她的眼睛太圆太明亮,想藏也藏不住。 她头上束的双髻已经松散,潦草地落在肩上,凸起的两个小小圆角,像是一对小耳朵,在颠簸中晃来晃去。 她的一双眼睛长在他身上似的,发现江随山注意到她的偷看,便急急地低下头去,用手挡着眼睛,从指缝中瞧他,直到被院墙遮挡住视线。 可爱。 江随山抿起唇,心尖笼罩数年的阴霾,在夏风吹拂下,有了可以呼吸的缺口。 “你的脉象不是一般的乱,你们从前在那种地方,想必试过许多毒药。若以后有机会,我会开些药来给你调理身体,你这次救了四小姐,家主和夫人绝不会亏待了你。” 听到四小姐三个字,江随山又将目光转回到她身上,眉梢微惑。 “刚才你救的,是家主的小女儿。”大夫意味深长,“你这番可是立了大功。” 陈家有多么珍视这个小女儿,映月山庄的人都看在眼里,这孩子初来乍到,便救下陈映澄一命,毫不夸张地说,对陈家上下都是大恩。 断了条胳膊,换来以后的锦衣玉食,他也不算亏。 大夫眼中带上了令人不适的审视,江随山垂眸,脑中只剩陈映澄从天而降后,睁眼对他笑的画面。 这便是他们的小妹,他们的澄澄,他未来所要效忠之人。 ——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 陈映澄和陈正澈一起跪在了书房。 陈元覆本是要好好教训陈正澈的,戒尺都取出来了,却不料陈映澄挣脱沈婧的怀抱,小跑着扑进陈正澈怀里,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下来。 “爹,你别打二哥,要打就打我吧!” “澄澄,不许胡闹!” 陈映瑜上前拽她,陈映澄死死抓住陈正澈的衣领,整个人都趴在他怀中,努力护着他:“是我要二哥让我骑着小鸟飞的!也是我没有抓好翅膀,不要怪二哥!” 陈正澈的领子都快被她拽烂了,但是看着为他辩解的小妹,他心里感动不已,搂住陈映澄:“澄澄这么护着二哥,二哥被打死都值了!” “没你说话的份儿!”陈映瑜往他背上打了一巴掌,握着陈映澄的手,转头看向沈婧三人,“爹、娘、大哥,你们有没有发现澄澄好像不太一样了?” “……” 三人皆是沉默,对陈映澄的担心和对两人胡来的怒气此时被微微的惊喜取代。 刚才陈映澄居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 逻辑清晰,语气强烈,没有丝毫的卡顿,说完之后也没有呼吸困难似的大喘气。 “澄澄,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沈婧蹲下来与她对视,眼神中满是期待。 陈映澄挂在陈正澈脖子上,犹豫了一会儿,“你们原谅二哥,我就再说一遍。” “我的好妹妹。” 陈正澈感动地抱紧她,两个人有种在绝境中相依为命的凄美与感动。 沈婧脸上霎时绽开笑容,璀璨明媚,“澄澄真的长大了。” 说罢,她趁陈映澄不注意,用力将她用陈正澈怀里抱出来,冷声道:“他爹,打吧。” “澄澄——” “二哥——” 陈映澄被沈婧抱出书房,房门关上后,里面传来她二哥杀猪似的哀嚎声。 “娘,你怎么说话不算数!”陈映澄愤愤地鼓起嘴,伸出小拳头,比量了半天,也不敢砸在她亲娘身上。 “我可没有答应你。”沈婧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二哥做事不计后果,就该让他长长记性。至于你,澄澄,你现在还困吗?” “……现在不困。” 陈映澄这才反应过来,从兰苑出来到书房这一路,换做平时她早已哈欠连连了,现在却清醒得很。 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的钟声,真的将她的后遗症治好了? 陈映澄眉毛皱起,神情严肃地思考,煞有其事的可爱模样逗得沈婧直笑。 “我们的澄澄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她为陈映澄的转变高兴,却也怕她是从天下掉下来受了刺激,一时的回光返照,便急急地抱着她去了山庄后的医馆。 医馆里三位大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许久,十分肯定地告诉她:小姐安然无恙。 沈婧终于放下心来,将陈映澄抱回桃苑,陪着她玩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斜,陈映澄才有了困意,在秋千上打了个几个哈欠。 亲自哄着陈映澄入睡后,沈婧去兰苑看望陈正澈。 陈正澈挨了他爹二十戒尺,屁股都快被打烂了,躺也躺不下去,只能跟块板子横在床上,还要被罚抄,写悔过书。 陈映瑜和陈正拓一前一后地盯着他,陈正澈一边抹眼泪一边写,一打眼便看到陈映瑜幸灾乐祸的目光,忿忿不平: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进我的房间!” 陈映瑜摆手:“那又怎么样,你又没关门。” 陈正澈怒吼:“我都是被大哥扛回来的!” 他哪有精力去关门! “我看你还挺有精神,看来你爹打得还不够狠。” 沈婧从敞开的大门进来,扫了一眼趴得笔挺的陈正澈,“你现在知错了?” 陈正澈歪头看向她,小声道:“澄澄掉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错了。” 若是小妹有半分好歹,他怕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你该庆幸你小妹没事。”沈婧在床尾坐下,刚开始愤怒已经消散了,语中还带着些许笑意,“刚才我和澄澄在院中玩了半个时辰,她的精神不错。” 陈正拓:“半个时辰?!她没有睡觉吗?” “没有。”沈婧轻笑,“她就和普通的五六岁孩童一样,颇有精力,我都有些累了她还要我陪她荡秋千……但就怕是昙花一现。” 陈映瑜:“难不成真是摔下来刺激到了?” 沈婧:“说不准,等她明日起来再看看。” 希望老天开眼,澄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几人聊着陈映澄的事情,沈婧想起那接住陈映澄的孩子,便问陈正拓: “你们后院那个孩子,是谁家的?” 陈正拓:“是父亲寻来的。” “哦,原来是那群孩子当中的。” 陈元覆和她提起过此事,提到其中有个修炼圣体,想留在陈映澄身边做个童养夫,将来也好助她修炼,被沈婧否决了。 陈映澄生下来已经受了许多苦,生下来便无法呼吸,面色酱紫,三位产婆两个大夫救了半个时辰才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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