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挚站在厨房里,袖子高高挽起,柔声道:“在下家中只些粗菜淡饭……” “我并不挑食。”宝珠胡乱说着,只敢看着李挚的眼睛。 李挚点点头,转身继续忙碌。 这一天早上,宝珠难得的与李挚一起坐在桌旁,不紧不慢地用了朝食。 用完饭后,李挚便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宝珠知道他出了孝便要去参加秋闱,因此在讣遐村时很是刻苦,也不打扰他,自己拿了把椅子,坐在院中眯着晒太阳。 晒得正舒服呢,宝珠耳朵轻轻一动,听到了村里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今早来寻李挚的堂伯李庆正大声嚷嚷着什么,另外还有女子尖锐的哭声。 “……没有死……好好的……” 宝珠不觉坐直了身子。 奇怪了,是她记性不好吗,为何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在讣遐村的日子从头到尾都平常极了,从未出现怪事。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屋里读书的李挚。 这书生手上拿着笔,不住地写着什么,眉头微微皱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实在好看,身穿麻布、家徒四壁,也无法教他黯淡一点。 宝珠听着村中的声音逐渐靠近,轻叹一声,起身进了屋。 她的脚步很轻,走到李挚身旁时,他仍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可外头敲门的人并不在乎李挚是不是在读书,院门又被锤地震天响。 “李挚!你在家吗?” 李挚放下书,看向窗外的椅子,宝珠却不在椅子上了,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刚想起身,便听到宝珠在他身旁轻声道:“我就待在里屋,不会出去给你惹麻烦。” 他身旁突然出现的宝珠被太阳晒得脸颊上微微透着粉,略略上挑的眼尾让她看上去有些狡黠的意味。 李挚默默地看着,轻轻摇头道:“并不麻烦。” 说罢,两人都被院外一声大过一声的敲门声引去了注意力。 宝珠躲进了里屋,李挚快步上前开门。 院子外头站在一个青年,眼距奇宽,脖子极短,见到李挚便大喊:“我娘病了!大夫说她不好了,你是秀才,在县城里读书,你有见识,你去看一看她!” 一边说,一边想要去拽李挚的手臂。 李挚身形微微一晃,教那个青年抓了个空,转身关上院门,低声道:“那还不快走?” 青年哦了一声,挠着头跟在李挚的身后朝村中走去。 他们刚走没多久,院门开了一条缝,似乎也不见有谁出来,门又轻轻关上了。 李挚身高腿长,一会儿就把那奇怪的青年甩在了身后,来到了敞开着大门,屋里头乱糟糟的他堂伯李庆家。 李是村中大姓,此时李挚族中长辈已经尽数赶到了李庆家中,吵吵闹闹地在堂屋中争论着什么,见李挚赶到,给面子的停了下来,与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又开始了。 李挚略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他堂伯李庆,正想开口,那去寻他的青年也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又想去扯李挚的衣衫,嚷道:“你们瞧,我把李挚带来了,他是秀才!他什么都懂!” 堂屋中争论不休的众人停了下来,一齐看向李挚。 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辈苦笑道:“你堂兄便是秀才,恐怕也不懂你娘的病啊,李尧,你爹不也是秀才吗?” 李尧呆呆思索了一会儿,慢慢涨红了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半晌,跳着脚大喊道:“我不管!就要李挚去看!” “别吵了!” 李庆从里屋出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李挚,见他穿着麻衣也身姿挺拨,与抓耳挠腮的李尧对比不可谓不鲜明,心中一酸,长叹道:“既然李尧闹着要你来看,你便来瞧瞧你伯母吧。” 李挚颔首,进了里屋。 里屋里昏暗极了,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纸,一丝光也不教漏进来,只有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提供光源。 李庆的妻子张玉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上似乎也有织物覆面。 李挚瞧不清张玉娘的模样,向前走了一步。 这下,他看了个真切。 他的这位堂伯母,并不是拿了织物覆面,而是紫中带黑的舌头长到了足足一尺余长,收不回口中,只得怪异的横在脸上。 李挚停在了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双目无神、涎水直流的张玉娘。 “我娘怎么了?”他的身后的李尧期待地问道。 “不知。”李挚垂下视线。 “行了,瞧一眼就够了,都出来吧,你娘要休息。”李庆盯着李挚看了几眼,拉着不依不饶还想再说什么的李尧往外走。 李挚落在了后头。 走出房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堂伯母。 张玉娘的眼珠微微颤动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似乎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李氏众人站在堂屋中,十几道视线一齐看向李庆。 李庆沉默了片刻,似乎无力招架,败下阵般叹息道:“再过几天吧,若是她并未好转,是真的被邪物入侵,我亲自去镇上请异人寺的天师过来,我绝不是那不懂轻重的蠢人。” 此言一出,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和缓了许多,除了不明所以的李尧,其余李氏都纷纷出言安抚李庆。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抚下,李庆终于涕泗横流地哭了起来。 而李挚只站在人群中,听着长辈的感慨,静静地看着悲痛的李庆。 村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很是喧闹了一番。 李氏众人在李庆家吵闹了一番后,又谈论了许久,散时竟然有几分意犹未尽。 李挚回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迎着落日余晖,回到自家小院门口,他一时有些迟疑。 站了一会儿,李挚方才伸手推开院门。 “你回来了。”宝珠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 听到宝珠的脚步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李挚的嘴角慢慢扬起:“我回来了。” “我有事要与李公子商议。”宝珠停在院子里,冲他仰起脸。 “正巧,我也有事要与小姐说。”李挚笑了笑,反手关上门,“天要黑了,我堂伯母抱恙,村里今日乱糟糟的,恐怕不适合小姐上门。” “无妨,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太阳渐渐落下,宝珠看着半边身子镀了一层金光的李挚——和他身上再次出现的那若有若无的怨气,眉头微蹙道:“要多叨扰公子一晚了呢。”
第5章 马上要到子时了,讣遐村陷入了沉睡,除了风吹动树梢发出的哗哗声外,便只有村民们偶尔发出的鼾声。 宝珠抱着胳膊,望着天上的月亮,不耐烦地等待着。 她是一只狐妖,狐妖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妖怪,若是今夜没有出现她想的那件事,这气便要全部撒在李挚身上。 宝珠回头看了看在堂屋地上酣睡的李挚。 他长长的睫毛驯顺地铺在眼下,毫无防备的模样,十足惹人怜爱。 宝珠看住了,半晌方才移开视线。 倒也不是说一定要寻李挚出气…… 只是这讣遐村着实有些诡异之处。 白日在李庆家中发生的种种,宝珠自然有法子知晓,那长着长舌头的张玉娘,她还依稀有些印象。 上一世李庆求李挚修缮祠堂,张玉娘作为女眷,自然要来后院与宝珠相见,那是一个普通的村妇,大字不识,眼中却有几分天然的狡猾,就是说—— 她分明能安安生生的再活上许多年呢! 宝珠使劲思考了片刻,忽觉天昏地暗、头大如斗,整个人软绵绵地往椅子上一瘫,喃喃自语道:“我费这脑子作甚。” 躺在椅子上,她仰面看上天上月亮,看着它慢慢地升到了最高处。 子时了。 遽然间,小院外呜呜地刮起了阴凉的风。 一个如诉如泣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公子,请救救我。” 果然如此! 宝珠一跃而起,边走边卷起了两只袖子,待走到门口,她猛地打开院门,与门口那长着十只眼睛三张嘴的女子对上了眼。 “救救你?” 宝珠歪了歪头,一拳捣中了那女子十只眼睛里的一只,噗的一声,将女子的头打了个对穿。 女子尖叫一声,连忙把自己的头从宝珠手上拔了出来,甩着长长的舌头,慌不择路地往村里飘去。 宝珠哼了一声,跟了上来,从后头揪住她的长舌头,遛狗似得与这被打穿了脑子的女子一块儿飘着。 这一会儿功夫,女子领着宝珠来到了村里头那颗老槐树下,她向前一扑,瞬间消失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中。 宝珠没有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十眼女与老槐树融为一体。 难道是老槐树成了精,化身成十眼女?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这颗不知多少年岁,十分高大茂盛的树。 村里头家家户户门前的银茯苓花极大的影响了宝珠,让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老槐树中的隐秘。 宝珠绕着老槐树走了许多圈,想要再抓到十眼女。 可惜,十眼女并未再次出现,反而是旁边村民家中的鹅听到了动静,又开始大叫。 眼见一只鹅将要吵醒一村狗,宝珠大恨,回想上一回,似乎也是这只鹅先叫的,她气得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子中,想要与它比划比划。 这户人家的大鹅张开双翅,正昂首挺胸地大叫着,不防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出现,伸手便捏住了它的嘴,鹅叫声戛然而止。 大鹅愣在原地。 宝珠冷哼一声,握住大鹅的长嘴上下左右摇晃,低声骂道:“让你声音大。” 大鹅被晃得头晕目眩,只能勉强扑棱翅膀维持身体平衡。 两只小东西在院中这一番闹腾,自然惊动了屋主,一头白发的老媪举起油灯,颤颤巍巍地推开门,伸出头看向院中。 院子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家大鹅晕头转向的,原地扑棱着翅膀转圈。 老媪左右看着,虽然院子里风平浪静,却没有回屋。 一双皱巴巴的手举着油灯,她缓缓地从屋内走到了院里。 在她家的院子里,一抬头便能看到老槐树,这位即便是刚刚从床上起来,白发也纹丝不乱的老妇人,听着风吹过树梢的轻响,良久地站定在院中。 她沉默地抬头望着老槐树。 过了好一会儿,老媪才低下头,如同来时一般,慢吞吞地回到了屋里。 在她关上门前,伏在院墙上的宝珠看到了堂屋里头供奉着的两个牌位。 是她的丈夫与女儿。 有一些不对,可宝珠说不出来是哪里。 找不到十眼女,宝珠偃旗息鼓地飘回了李挚家。 李挚仍在熟睡。 宝珠小心地上前,细细嗅着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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