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小锣还在有节奏的锵锵敲着,宝珠随着人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左右看着热闹,一不小心,倏地与一位带着兜帽的老人狠狠撞在了一起。 老人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 宝珠吓坏了,生怕他跌出事来,连忙上前去扶他,这老人也不知为何,下意识身子后仰,仿佛躲避宝珠一般。 他们动作之间,老人头上的兜帽被来往的行人们挤掉了,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来。 台上的伶人引吭高歌,声音在码头上不住地回荡。 台下的嵇仁坐在地上,抬头与宝珠四目相对。 “正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伶人唱道。 说时迟那时快,反应过来的嵇仁猛地挥开了宝珠的手,转身钻进了人群当中。 后知后觉回过神,意识到这老人就是嵇仁的宝珠立刻追了上去,一边追,她一边喊道:“李挚!裴七!张鹤!嵇仁在这儿!” 离得最近,正在给宝珠买花生糖的李挚,在嘈杂的码头上依稀听到了宝珠的呼唤,旋即回过头来。 他眼前是汹涌的人潮,人潮之中似乎有一位老者,正伸手扒拉着身前的人,如泥鳅一般在人群中穿梭着。 而那老人身后,跟着穷追不舍的宝珠。 他们一个跑一个追,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引起无数凡人惊呼。 李挚将花生糖塞进怀中,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今日逢五,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县城中赶集,本就人头攒动,码头上更是人挤人,从城里一直挤到了江边上,李挚害怕若是使用符咒法力,让凡人受到惊吓,他们恐慌之下会互相推搡踩踏,酿成惨案,只得束手束脚地靠近。 想来宝珠也怀揣着一样的想法,明明身为狐妖,却没有施展任何妖法,只是如凡人一般在后头跟着嵇仁。 这倒是便宜了大不如前的嵇仁,他可不管旁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一个劲儿地朝着江边跑去。 一人逃两人追,三人的距离始终拉不近。 又追了一会儿,眼尖的宝珠忽然瞧见江岸边,张鹤整理着衣着,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正惬意地跟着伶人摇头晃脑唱小曲。 她连忙伸着脖子大喊道:“张鹤!拦住他!” 张鹤一愣,只见眼前一个老骨头散架一般,一脚深一脚浅地朝他狂奔而来,他因不知出了什么事,并不敢用力拦这老头,只是展开双臂,挡在了嵇仁面前。 没曾想嵇仁这老东西不走寻常路,矮身一个滑跪,从张鹤裤.裆下钻了过去。 “哎唷,这老头作甚!” 张鹤裆下一凉,骇得他连忙伸手捂住,惶恐道:“这是宝珠的钱袋被他偷了吗,这么大年纪还当小偷。” 张鹤惊疑不定时,嵇仁身后的宝珠与李挚接连越过了他,宝珠抽空对他道:“那是嵇仁!” “什么!”张鹤大惊,连忙转身跟了上去,“他怎么老成那样了。” 此时嵇仁也跑到了江边,他来到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前,从怀中掏出船票展示给船工,在船工的帮助下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船。 甫一上船,嵇仁便瘫坐在甲板上,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大喘气,嘱咐船工道:“下面有人追我,你们大王说了,只要乘客上了船,他便要保客人安危,此话当真?” 在船上替金鳞做活的妖怪沉默点头,沉声道:“只要上了船,我们便会保护你。” 嵇仁松了一口气,强撑船舱站了起来,一转头,差点撞在裴璇玑身上。 嵇仁大骇,蹭蹭蹭猛退三步,怒道:“你们竟让她上来了,我就知道,金鳞那鲤鱼妖,满嘴胡吣,居心叵测。” 他大骂金鳞,船工恼了,高声反驳道:“这也是我们的客人,她为何上不得船?” 裴璇玑掏出了印着金鳞私章的船票,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嵇仁,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嵇叔叔。” 嵇叔叔三个字,裴璇玑念出来,像在咀嚼一块肉。 嵇仁冒出了一身冷汗,干脆地一转身,便想下船。 不防船下站着宝珠三人,手中都拿着船票,正抬头看着他。 笑盈盈的宝珠朝嵇仁挥了挥手,笑道:“嵇总司,我那一掌,打得还是轻了啊!你还能跑得这样快。” 来处去处都被堵,嵇仁转头看向茫茫澜江,心中长叹,吾命休矣。
第51章 不过,嵇仁觉得自己的小命不保,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三位天师都登上船后,谁也没有要将嵇仁立即一掌打死的念头,只是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 就连最无人性的宝珠,也只是冲着嵇仁不断做鬼脸,又捏着拳头朝他眼睛上比划,作势要揍他。 “这妖怪要朝我动手,你们都不管管吗?”嵇仁本就缩在了角落中,被宝珠吓得不断后缩,退无可退,终于忍不住向船工们求助道。 正在忙着清点客人和货物的船工们,闻言远远看了一眼,遣了一位妖怪过过来查看情况。 “我可没有真的动手,我跟他开玩笑呢。”见来人了,宝珠连忙收手,笑着对过来的船工解释道。 这位船工不知是什么妖怪,黑黢黢一张脸,高大沉默,又不爱笑,见宝珠确实没有动手,板着脸对嵇仁道:“她开玩笑,你不与她一般见识。” 又对宝珠道:“金鳞大王要我们保护船上客人的安全,小妖怪,你可别乱来。” “晓得啦,保证不乱来。”宝珠举手保证。 船工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扯了扯嘴角,但他一张乌漆嘛黑的脸,也瞧不清楚,宝珠权当他对自己笑了,等他一走,便故技重施,一会儿大鹏展翅,一会儿黑虎掏心,指手画脚地吓唬嵇仁。 嵇仁索性往地上一坐,偏过头去不看宝珠。 宝珠唱了一会儿独角戏,见嵇仁没了反应,觉得没意思,也往他面前一坐,直勾勾地盯着他。 三位天师要商议事情,宝珠便自告奋勇来看守嵇仁,但嵇仁不吵不闹也不逃跑,对她的挑衅也没反应,就往角落一坐,教她有些无聊起来。 盯了嵇仁一会儿,宝珠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被我打的?” 嵇仁先是不理她,宝珠便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使劲问,像苍蝇一般,嗡嗡嗡地在嵇仁耳边响,嵇总司无法,怨毒地瞪了宝珠一眼,咬牙切齿道:“拜你所赐。” 宝珠哈哈一笑,快活道:“这话听你亲自说出来真是动听。” 她兀自笑了一会儿,又叹息道:“我这可算得上为怜心和圆圆报仇了。” 宝珠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嵇仁的表情,见他脸上纹丝不动,不满道:“我说了怜心和圆圆的名字,你没反应吗?” 嵇仁冷哼一声,反问道:“我并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能有什么反应?” 宝珠一怔,脑中闪过那两个可怜女孩儿的脸,喃喃道:“你竟然都不记得她们了。” 嵇仁风光时,在江北府呼风唤雨,轻易便害了两个女孩儿的一生,间接夺走了其中一位的性命。 而这些对于女孩儿们刻骨铭记的伤害,对他来说只是转眼便会忘记的细微末节。 “你真是讨人厌啊。”宝珠看着他,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当时就应该一掌拍死你。” 嵇仁还回答,宝珠身后便传来了李挚的声音。 “当时一掌打死了他,也算便宜他了。” 此时三位天师想来已经讨论出了章程,上前来将嵇仁团团围住,裴璇玑伸手要将地上的嵇仁拉起。 而李挚说着,轻轻拉了宝珠一把,把闷闷不乐的宝珠从嵇仁面前带走,引着她走到一旁,小声道:“他当时就死了,还是江北府总司,若是能让他吐露究竟是跟谁勾结,嵇仁身败名裂之后再死,岂不是更好?” “确实是这个理。”宝珠伏在船舷旁,低头看着澜江水,幽幽地说着,“可你们能保证他说了以后一定会死吗?凡人之中,有许多弯弯绕绕,我晓得很多时候,你们上头那些人权衡之下,他只要说了,不会死也不一定。” 一向天真无邪的狐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李挚有些吃惊,安抚她道:“人间说到底,还是有公道与正义在。” 可这些公道与正义,能拯救受到伤害的、千千万万的怜心与圆圆吗? 宝珠心中很是怀疑,但她不愿说出来让李挚忧心。 正在他们在船舷旁交谈时,船工们大声道:“到时辰了,出发了!” “出发了!” 他们的船上,许多位凡人、妖怪船工们一齐高声道。 紧接着,宝珠感觉脚下稳稳的船只忽地一动,在船工们的操纵下,离开了码头,朝着澜江中驶去。 宝珠与李挚停止了交谈,吹着自澜江上来的风,默默地看着江边。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吃水极深,想来除去十余位客人,装得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货物,可吃水这样深的船,甫一进入澜江航道,便飞速地行使起来,比周围任何一艘船都要快。 宝珠趴在船舷上,观察着周围的船只,又回头悄声对李挚道:“我们的船最重,却最快。” 这是因为船上有妖怪的缘故,宝珠心想。 她回头找了一会儿,发现甲板上已经没有看到妖怪船工们的身影了。 船工们除却出发那一会儿一块出现了,此时分散在了船上的各处,沉默地干着活。 航行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来到了一处收窄的江段,宝珠拉着李挚的袖子,指着江边矗立的高峰道:“上头就是金鳞的家。” 她正说着,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一个船工从甲板下上来,爬上了桅杆,将桅杆上一面金色的无字旗下了一半。 紧接着,正如宝珠在山顶听见的那样,所有正在通过这段航道的船只,一齐吹响了哨。 她看见周围许多的船只,船工们聚在甲板上,朝着山顶虔诚地膜拜,大声感激金鳞大王庇护他们顺利地通过这段澜江上最为凶险的航道。 宝珠看着他们,小声对李挚道:“这里竟然是澜江最为凶险的一段吗?” 李挚注视着身下幽深的江水,答道:“我此前读过一些关于澜江的杂文,说它的某几段,不仅水流湍急,水下还有无数暗礁巨石,船在江上走时,若是碰上天气不好,极容易撞上暗礁,船毁人亡。” 宝珠闻言,仔细地看了看江中,奇道:“可水中并没暗礁,水流也很平缓。” “恐怕是金鳞做的,这就是这些船只们感激他的原因吧。”李挚猜想道。 “真厉害啊。”宝珠低声感慨着。 宝珠在船舷旁看着两岸的景色,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金鳞的船之所以能比其他的船只快上许多到京城,不仅仅是因为航速快,他们夜里不像其他的船只一般停靠码头休息,而是继续在澜江上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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