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船上有妖的缘故,凡人船工普遍有的夜盲症,他们不曾有,更有一些妖怪,夜晚的视线比白日里还要好。 这一趟行程,客人们并不多,除却宝珠一行人与嵇仁,只有其余两三位客人。 而原本上船时还十分绝望的嵇仁,到了夜晚已经淡定下来,他留在船上,还能得到妖怪船工们的庇护,若是下了船,还不知李挚他们跟下来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索性安分下来,躲在船舱中并不露面。 裴璇玑与张鹤挑了嵇仁左右的船舱,一左一右地看守着他,并不担心他半路跳下江。 船工们也挨个客人交代了,让他们入夜后不要到甲板上去,以免视线不好,不小心掉进江里去。 若是掉进江中,妖怪船工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可是要在澜江中当水鬼咯。 但宝珠可不是那种听话的凡人客人,天黑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大饼,一丝睡意也没有。 于是狐妖小姐便悄悄地起身,推开舱门,溜达到了甲板上。 今夜的月色不好,大朵的乌云盖住了月亮,宝珠抬眼看着,忧心明日或许会下雨。 但下雨也不会如何,他们的船也不会翻。 她心事重重,又来到了船舷旁,撑着栏杆,看着墨黑的澜江发呆。 “小妖怪,莫掉进江中去了。” 一个声音从宝珠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是白日里与她交谈过的那个大黑个妖怪。 “不会的,我是妖怪,哪有那样容易掉进去。”宝珠道。 大黑个站在甲板上看了她一会儿,迟疑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沉声道:“你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发呆?” “我睡不着。”宝珠低声道。 “哦。”大黑个应了一声,索性也学着她的样子,撑在船舷上看着澜江,“小妖怪,你活了多久了?” “十来年吧。”宝珠心虚道。 “那还很小呢,我在澜江上讨生活都已快五十年了。”大黑个瓮声瓮气地说着,“我与你一样大的时候,每日也浑浑噩噩地,白日夜里地瞎混,不知道一天做些什么。” 宝珠虽然不觉得自己每日在瞎混,但也被大黑个的话戳中了心事,问道:“那你是怎么想到来船上做工的?” “金鳞让我来,我就来试试,这一试,五十来年就过去了。”大黑个答道。 “你在船上做工,想来跑一趟船有不少的钱,可我们是妖怪,本不需要钱,你又为何愿意做上五十年呢?”宝珠吐露出了心中的疑惑,这疑惑,只有同为妖怪的同胞们能解答。 “我们不需要钱,可凡人需要钱,金鳞说,做交易要等价交换,我在岸上也有宅子有仆人,我想像凡人一般享受,那我就要拿出凡人需要的东西,与他们做交易。” 大黑个看着宝珠道:“这世道有许多好东西,凡人能有,我们也能有,为何妖怪就要缩在山中,成日里犯浑作恶,直到引来天师,一场好斗,不是被收走,便是逃到更深的山里去。” 宝珠答不上来。 大黑个笑了起来,视线瞥过船舱,不赞成地对宝珠道:“你跟着这些天师,想来帮他们做了不少事,他们有他们行事的目的,你的呢?跟他们一样吗?” “我……”宝珠无法回答。 宝珠被问住了。 跟着李挚的这一路,她不断地被动卷入各种案子中,仅凭本能做出选择,她是救过妖、救过鬼、救过人,可这就是她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天师的目标是斩妖除魔,保护人间。 难道这也是宝珠的目标吗? 宝珠垂下眼眸,紧紧抿着嘴,她难受极了。 大黑个见她表情不好,挠了挠头,道歉道:“是我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我们的同胞大部分都是随性而活,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在你心中,你一定是觉得,你跟金鳞这样的妖怪,才是过得更好的那一种。”宝珠看着他的眼睛,一针见血道。 大黑个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宝珠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澜江。 “你小心些,别掉进去了。” 大黑个在甲板上站得时间太久,要返回自己的位置了,他叮嘱了宝珠一句,便消失在船舷旁。 宝珠独自在船舷旁,站了许久许久。 一直到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她才回到自己的船舱当中。 此后的行程中,除非补给必须品,他们的船很少在码头上停泊,如此日夜兼程,忽然有一日,站在甲板上放风的张鹤瞧见远处的天空上,隐隐约约地飞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他一阵惊呼,拉着身旁皱眉出神的李挚道:“你瞧,那天上飞的是什么?” 说罢,张鹤又回头冲船的另一边道:“小裴、宝珠,你们快看天上。” 裴璇玑此时正与宝珠靠在一块儿,两人小声地说着体己话呢,闻言抬头看去,见天上飞着密密麻麻许多东西,也有些吃惊,奇道:“这飞的是什么呢?” 宝珠昨日才问过大黑个,知道今天白天她们便会路过宛平府,现下已经到了九月,恰巧碰上了宛平府每年百姓们聚在一块儿放风筝的日子,天上自然是风筝了。 难得有宝珠知道,裴璇玑却不知道的东西,她连忙故作神秘地凑到裴璇玑耳边道:“你猜。” 裴璇玑嗔道:“这样神秘,我却不猜了,你快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咯吱宝珠,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呢,不防宝珠耳尖,听到那头的李挚心不在焉地对张鹤道:“是风筝,每年九月,宛平府周围的百姓都会聚在府城前平地上,一块儿放风筝。” 宝珠的动作停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上一世她跟随李挚一块儿去宛平府的记忆又在她脑中浮现。 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漫天的、绚丽的风筝海,只是她的心中并不觉得有昨日重现的感慨,一个奇异的、难以抑制的念头冒了出来—— 李挚为何这样清楚? 宝珠心中生出了很多古怪的想法,但这些想法又一一被她否定了,这世上的奇事,难道还能成双成对出现?恐怕李挚又是从哪本杂书上得来的知识。 见宝珠忽然停下了动作,裴璇玑连忙伸手在她面前摇晃,她皱眉道:“宝珠,怎么了?” 远处李挚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从船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忧心地看着宝珠道:“怎么了?你上了船后,似乎一直有些不对。” 宝珠看着李挚的脸,恍惚之中与曾经穿着官袍的他重叠在了一起,她摇了摇头,将这个画面赶出了脑中,笑道:“无事,只是快到京城了,有些迷茫,对了,你们上回不是说,等下了船,便直接将嵇仁送进京城异人寺中吗?” “是。”裴璇玑与李挚对视了一眼,小心地观察着宝珠的脸色,“我们当心京中有人为了遮掩罪行,会干脆除去嵇仁,但问嵇仁,他也不肯说回京究竟是为了请求谁的庇护,所以我已经折了纸鹤向我姑姑求助,想来马上会有回信了。” 裴璇玑话音未落,便有一只小小的纸鹤向着他们飞来。 她伸手去接了,纸鹤在她手心中乖顺地变做了一张纸,上头简单地写着几行字。 几人凑在一块儿,听裴璇玑道:“姑姑说她知道了,已经派人在码头旁等着,我们一下船,她的人便会过来接我们。” “船还有两日便能到了。”宝珠舒了一口气,“你们也能放下心来了。” “你们?”李挚敏锐地发觉了宝珠用词上的不同,他脸色瞬间变了,“难道进京后,宝珠不与我们一起吗? 宝珠打了个哈哈,解释道:“我要先去有些事情,等解决完便去找你们。” 她难得嘴严,半点不提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想来此事是非做不可,李挚无法,将几只纸鹤递给她,叮嘱道:“小心些,保持联系。” 他脸上表情瞧着实在有些可怜,宝珠心一软,也不管是不是在甲板上,周围人都看着呢,她笑嘻嘻地挨了过去,哄道:“我马上去找你,给你带礼物,绝不会走丢。” 李挚还未回答,张鹤便大叫起来:“我也要礼物!” “还有我呢。”裴璇玑也幽怨地看向宝珠。 “好好好,都带都带。”宝珠敷衍道。 说罢,她又凑到李挚耳边,压低了声道:“你最不同,给你带最好的。” 这样软言细语地,才终于哄得李挚勾起了嘴角。 一眨眼,在船上最后两日的行程也过完了,位于京城城郊的码头,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真是极繁华、极大的一个码头,挨挨挤挤地停着数不清的巨大的船,宝珠乍一看过去,都有些眼花缭乱。 他们所乘坐的这艘船,此时瞧着便袖珍了起来,船工们小心地操纵着船身,左扭右扭地在大船间穿梭着,才终于找到了一处位置下锚。 但众人也不能立即下船,要在船上等着船工与码头上的人交涉,莫约半个时辰后,方才办好了手续,容许他们下船。 果然,三位天师刚刚揪着嵇仁下了船,船下就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位骑在马上看向裴璇玑,出声道:“小姐,裴护法让我们来接你。” 裴璇玑点了点头,便要压着嵇仁上马车。 李挚走在最后,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宝珠道:“我等着你。” 宝珠拉了拉他的手,安抚道:“放心。” 于是乎,三位天师上了裴家的车,码头上只剩下了宝珠。 宝珠左右辨别了方向,拿着大黑个写给她的纸条,朝着城郊走去。 “你进京后,还是去找一找鼠婆婆,她是个好妖怪,你让她与你介绍一下京城里头的规矩,京城与旁的地方不一样,妖怪们还是小心些,去了先去拜码头。 你的天师朋友们有他们凡人走的路,我们妖怪也有妖怪的道要走。” 宝珠行走在去找鼠婆婆的路上,回想起大黑个对自己说的话,喃喃自语道:“妖怪的道,是什么道呢。”
第52章 京城这地界,按理来说宝珠应当相当熟悉才对,从李挚上京赶考,到后来李挚当上京官一直做到大学士,加起来一共十来年的时间,她一直都生活在这里。 只是那时李挚官做得大,宝珠因此一直谨小慎微,日日躲在后宅中,能不出门便不出门,生怕被人发觉李挚的妻子竟是个妖怪,害了他去。 即便偶尔出门,也是前呼后拥,被浩浩荡荡一群侍从围着,轻易无法在地上走两步。 那时莫说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鳞,就是据说是京城地头蛇的鼠婆婆,宝珠也是从未听闻过,她哪里知道,原来京城中有妖怪,妖怪们还有自己的小圈子。 金鳞的船停靠在京城东边的码头,距离宝珠畏惧的宝塔山,尚且还有非常远的距离,而鼠婆婆也恰好就住在东边的京郊,离码头并不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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