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说着说着就误了回府的时辰,过了不知多久,见广德跑出府门来寻。 “夫人,您还未回府,公子担心极了让我出来寻您。” 宋朝月轻抬眼看了他一眼,单手扶膝缓缓起身道了一句回吧。 孟家的门头又高又阔,宋朝月望着那孟国公府那几个字,生出了许多不真实感。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如此亮眼的颜色,却在迈过这高高的门槛后,再也瞧不见踪影。 宋朝月方一进门,便撞见孟文英匆匆往外走,她埋着头没注意看前面,两人遂迎面撞上。 孟文英本来今日是和城中小姐们约好了去看河灯,谁料出门就遇见了自己那位小城出身的嫂嫂。 就是因为这位出身不显的嫂子,自己在笙歌贵女们面前都快抬不起头了,是以孟文英越来越讨厌她。 她蹙眉冷哼一声,像个不知礼的顽童一般冲撞了人后继续往外走。 可下一瞬,她却如见豺狼,连着后退两步,嘴里还磕磕巴巴地喊着大哥。 宋朝月闻声回头,便见一个男子立于身后,他的佩剑微微晃动,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 这男子挡住了头顶灯盏映照下来的光,在宋朝月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看清了他的面容。 只一眼,就那么一眼,一滴泪便不受控地如玉珠般从脸颊急速滚落,砸在了青石砖上,破碎支离。 支离。
第4章 意中人 泪方落,宋朝月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微微侧身、弓腰,用袖子胡乱抹去了眼泪。 可这动作在如此情形之下着实惹眼,孟文英不耐地啧了一声,问她:“你这是哭了?我又没有做甚?” 宋朝月紧跟着回:“虫子进了眼,小姑不必多想。” 这话说得带有些呛声的意味,孟文英脑子一下混沌了,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而那牵动宋朝月情绪的男人却只站在一旁默然做一看客,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宋朝月恐再留于此地会更加难以自控,她忙道一句:“见过大哥,今日弟妹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罢便疾步离开。 孟文英瞥了眼宋朝月离开的方向,再抬眼试探看着的孟祈,小心翼翼道:“大哥,我也需得出门一趟,今日跟姑娘们约了看花灯……” 然她话音还未落,孟祈已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更不论跟自己这个堂妹说一句话了。 孟文英撇撇嘴,对此也早习以为常。 她这个大哥,跟谁都不亲,待谁都冷淡,因此大家说他是个天生进广闻司的料子。毕竟,那里面的人,俱是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之徒。 - 笙歌建成已逾百年的文周桥之上,正站着一个恍然失神的姑娘,微凉的河风卷过她的发梢,一片叶子落到她的头顶。 宋朝月分毫未觉,盯着在如碎金般泛着光的河面,方才波澜骤起的心绪直到现在都没有平静下来。 阿罗陪在旁侧,侧目看着自家小姐,问:“小姐,孟家大哥便是小姐的意中人吗?” 跟在宋朝月身边多年,阿罗只需通过一个小小的眼神、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便可轻易觉察出她的各种情绪。 宋朝月苦笑着不知该如何答,这老天爷当真是喜欢愚弄她。自己记挂了多年的人,而今竟成了她才嫁之人的大哥。 “他好像根本不认得我。”宋朝月的声音悠悠,手搭在冰凉的石栏上,微微渗出些汗来。 “罢了,既无缘分,我便好好做我的孟家二夫人,莫再为过往之事伤怀了!”她这话说得洒脱,但阿罗知道这只是她佯装出的样子,自家小姐不是那种轻易就能放下的人。 不过阿罗还是出声应和,“对,小姐,咱们来笙歌城这么些日子,过得也算舒心,莫要回想那些令人不悦之事了。” 宋朝月眼眸微颤,阿罗说的她都明白,只是她暂时做不到。她虽是个所求不多之人,但只要她心有所念,总是会拼尽全力去拿到,打小便是。 可孟祈不同,她如今为他弟媳,这身份时刻都在告诫自己要远离他。那种看得见却又无法得到的感觉,当真如同小刀子剜肉,痛却不立即致命。 烦扰的思绪像蛛网一般在宋朝月心中越织越大,最后她将手一挥直指不远处那热闹街巷,同阿罗讲:“走,去给你买东西!” 这一趟出门的目的本在于此,她逛了许久,给阿罗买了好多日常所需之物。买到最后,阿罗出言再三推辞,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手。 回府的路上,宋朝月总算是有了笑意,她颇为豪迈地对阿罗说:“往后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买,你且放心,国公府富裕,不用白不用。” 若是不用,倒是显得她矫情。 不过她虽是这么说,倒也并未胡乱花,买的尽是必须之物。 及府中,宋朝月照例去看了看孟舒安。 他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充斥着苦涩的药味,宋朝月坐下同他说起今日出门碰到孟祈一事。 孟舒安正倚在床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玉珠子,他看向坐在桌案边的宋朝月,问说:“可有吓着你?” 宋朝月左右摆摆头,没有吓着,只觉心酸。 “我那大哥虽性子冷淡,却也不是暴戾之人,你莫怕他。” 宋朝月点了两下头,等着孟舒安的下一句话。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开口,她狐疑地看过去,便见其一副欲言又止略有些扭捏的模样。 “你不舒服?” 孟舒安忙否认,磕磕巴巴才将自己斟酌了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我想……我能不能不直接唤你的名字,改为唤你的小名,这样听来也不那么生疏。” 他说完这话便双耳泛红,不敢直视对面人。 本以为宋朝月会犹豫会拒绝,谁料她立马就答应了:“可以啊,我小名桑桑,亲友们皆这般唤我。” 孟舒安反复在嘴里呢喃着桑桑二字,觉得甚是好听。 然他还没有回味过来呢,宋朝月已经站起来同他告别要回自己屋中去了。 屋内男子目送她离开,眼底是掩不下的遗憾。 广德一直守在门口,见宋朝月走出后便推门而入,这么多年,或许也就只有他最为了解孟舒安的苦闷了。 “广德,你说我要是没生病该多好啊。” 近来孟舒安这样的感慨越来越多,广德心里也清楚,他是觉得自己亏待了夫人。 世人常说久久缠绵病榻之人脾气都会变得古怪和暴躁,不过孟舒安却是个例外,他性子自小温润和善,无论是陛下还是宫中的娘娘们都很喜欢他,只是上天不怜,生了这么一场病。 - 宋朝月房内,屋子中央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一封信。 本以为是充州家中送来的,宋朝月将其拿起,定眼一看却发现信封上有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字迹。 “这是自何处递来的?”她边说着边撕开了信封,先行看了一眼落款处,原是她那黑心肝的姑母。 宋朝月如同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将那封信丢得远远的,阿罗将其捡起来,看了信中内容后转述于自家小姐:“小姐,信中您姑母邀您后日到城西永裕茶庄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宋涟在宋朝月处的信誉早已在她将自己卖进孟家时荡然无存,宋朝月冷眼睨着那张在阿罗手中薄薄的信纸,不知在作何想。 两日后的永裕茶庄,宋朝月还是带着阿罗去了。 她早早便至,反倒是宋涟迟了一炷香,来时匆匆忙忙,额头上还满是细密的汗珠,瞧来实在有些狼狈。 一见到宋朝月,宋涟先是尴尬笑了两下,见这个侄女没反应,忝着脸上去同她搭话。 “桑桑。” 谁料她方一开口唤她小名,便听到了宋朝月的冷言排斥,“别叫我桑桑!” 宋涟退而求其次,唤了一声朝月。她想同宋朝月叙叙家常,被对面人毫不留情戳穿。 “宋涟,有什么事儿你就快说!” 被小辈这般直呼其名,宋涟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道:“我好歹是你的姑母,你怎能这般同我说话。” 宋朝月白了她一眼,“我断没有将自家亲侄女骗到别人家当冲喜媳妇儿的姑母。” “桑桑。”她心虚地唤她小名,又被宋朝月瞪了一眼后,迅速换了称呼,“朝月,这国公府可是皇亲国戚,咱们这般人家能嫁进去,可是偌大的福分啊。” “这福分我要不起,你留着给你女儿吧。” 宋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见宋朝月如此油盐不尽,她推开了摆在自己跟前那碍事的茶盏,凑近了说:“最近国子监开始收门生了,姑母想着看你能不能去求求国公大人,让伯山入国子学读书,等将来伯山出息了,你在国公府背也挺得直些不是……” 她说完过后,满室寂静。 宋朝月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对哦——” 她故意将这尾音拖长,然后盯着宋涟的眼睛道:“劳您提醒,子澄也到年纪了,我得替他考虑考虑了。” 果不出宋朝月所料,这话方说完宋涟便被气得嘴歪眼斜,指着宋朝月道她不知感恩。 宋朝月只是嗤笑一声,不愿再与她纠缠,起身就要走。 蓦地,她站在门口定住,背对着宋涟说:“姑母既然觉得这是福分,待到堂妹婚配年纪,我定会为她择一户‘好人家’。还有,赵伯山在赌场欠了许多银子,我想……您的丈夫赵大人应当还不知晓吧。” 话毕,她飞快地走离了此处,心头的郁结也因此消减了许多。 在这幽静的茶庄之中,两人分毫未觉有人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望着他们。 其中一个着青衣的少年对着身边的男子说:“师兄,您这位弟媳性子真有趣。” 孟祈侧目看他一眼,他师弟云方立马收敛了表情。 “让你抓的人可有寻到踪迹?” 云方顿时正经起来,说并未寻到。 “再给你三日。” 孟祈先走了,云方无奈站在原地,对于师兄给自己下的最后通牒是一筹莫展。 这茫茫人海,那人又藏得如此之深,他如何能寻到。也就他那师兄,才有这般通天的本事,可是有本事之人自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这难差也只得落到他头上。 永裕茶庄开在一个偏巷里,巷子道路旁稀稀疏疏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宋朝月走在这条路上,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巷子边有人推开木窗,将才浆洗过的衣服一件件挂了出来,那户人家孩子们的嬉闹声也就此传进了宋朝月的耳朵。她不知为何眼睛开始泛酸,她想家了,想父母亲,也想阿弟。 “小姐,您今日说那些话阿罗在外面听着可解气了。” “是啊,我也解气了。” “不过…您当真要给您那堂妹张罗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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