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面写着的,是孟祈与宋朝月的生辰八字,底下写着的,是孟舒安真正死前,所写的最后一段话: 兄长,舒安自知时日不多,万事皆已于信中安排妥当,然仍有一事,我心中仍有愧疚,遂于信中忏悔。 母见我体弱,想要寻一八字相合之女给我冲喜。我不愿如此,是以暗中偷换了母亲交出的生辰八字,将其换作兄之八字。本以为能就此拖延甚至逃脱母亲替我寻觅亲事,怎料很快便传来寻到合适之女的消息。 母亲同我说,这女子与我乃天作之合,二人往后必定鹣鲽情深、白头偕老。可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这是我,偷换而来。 朝月见你第一眼,我见其眼中泪,便知这我从前认为可笑的八字、不愿相信的命运,竟全然是真。她为了你,孤身一人嫁来都城。 我将赴九泉,虽有不舍,却难逃命运。弟在此,望兄长替我看顾朝月,即便兄长不愿娶之,也请兄长护其一生周全。 弟舒安 在此叩谢 这封信,孟祈初读之际,只觉荒唐,可如今看来,竟是字字诛心。 天作之合、鹣鲽情深、白头偕老……这字字句句,说的,竟都是他与那前世杀他之人,这究竟是缘,还是孽? 难道他们注定彼此纠缠,不死不休吗? 孟祈又将这信回原位,于院中乱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孟舒安从前住的逸仙筑。 穿过月门,院中的秋千还在随着秋风轻轻摇摆,只是这院中的花草早已腐败。 孟舒安死后,宋朝月精心养护的花草也跟着枯萎。 益阳公主不愿勾出心中失子之痛,再未踏足过逸仙筑,是以这院中,竟是比孟祈的院落更为萧条。 大哥、大哥…… 孟祈好似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他飞速回头,见到的还是那仍随风晃荡的秋千,上面却空无一人。 他抬脚上阶,推开宋朝月从前所住的厢房。里面没几样东西,或许都被益阳公主一气之下全叫人给扔了吧。 不过女子房中必备的铜镜倒是还摆在窗前,上面亦蒙上了一层灰。 孟祈用手指抓住袖口,用袖子擦拭净铜镜,他的脸便跃然其上。 他鲜少照镜,过得粗糙。与镜中的自己互望着,孟祈竟发现自己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发。 这是何时长出的? 他伸手,扯掉其中一根,盯着这根白发发愣。 等到他再出孟府之际,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 他迈出孟府,恰巧遇到孟国公回府。 他根本不愿唤他,径直从前身边走过。孟国公站在车辕之上,看着自己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问道:“不留下吃一顿饭吗?” 孟祈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他们父子之间如今剩下的联系,恐怕就只有身体里留着的同样的血了。 “来来来,又香又甜的糕饼,新鲜出炉的糕饼——” 街上商贩的叫喊声唤起了孟祈内心深处的记忆,重生这一世,他所以为的与宋朝月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泗水城。 那是宋朝月将要嫁入孟家的前不久,他正好在泗水城抓人,情况紧急,他策马于城中跑得飞快,无暇顾及马侧之事。 可就在他穿过一条街时,听到了身后的有女子怒吼’赔我的糕饼‘。 他听到之时,马儿已经跑出去老远。 可即便无法看清那人的样子,他也一下就听出,是宋朝月的声音。 这是他所以为的今世初见。 糕饼老板见孟祈盯着自家糕饼出神,以为他想买,忙招呼他:“公子,香喷喷的糕饼,买一个尝尝吧!” 孟祈这才从回忆中抽身,从身上掏出一个铜板,丢给那老板:“来一个。” 糕饼被用油纸包着递到了孟祈手上,孟祈牵着马,慢慢走在大街上。 他低头浅尝一口,太甜,不明白宋朝月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吃着下一口。 “哎哎哎,让一让,让一让——” 不远处有一人骑着马横冲直撞而来,那人的踢马肚子的脚正好踢到孟祈手肘的位置,那糕饼吧唧一下落到地上。 他低头看方才还在自己手上的糕饼,又看了眼已经远去的罪魁祸首,突然明白那日宋朝月为何会如此生气。 或许只有同处共同的境遇之后,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吧。 他准备折返回去再买一个,没走出两步,便被人唤住,那人唤他大公子,是他许久未曾听过的称呼。 循声望去,孟祈便见一人朝自己挥手,他眯眼望去,那人正是从前在孟舒安身边侍奉的广德。 他怎么会在这儿? 广德穿过马路,奔向孟祈。 “小的见过大公子?” 孟祈看着广德并未穿府中侍从的衣裳,他这是,没有在国公府了? 广德也看出了孟祈心中困惑,主动解释道:“小的自二公子去世后,便离开了国公府,而今在笙歌做点儿小生意过活。” 孟祈点点头,实在不知要同这个自己不太熟悉的广德聊些什么,随便应了两句就要走。 广德踟蹰半天,终于在孟祈将走之际将憋在心中的话问了出来,“大公子,不知现如今夫人如何了?” 宋朝月从前在国公府时待他十分好,所以他想问一问,宋朝月如何了。 孟祈的脚步一下停住,他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广德宋朝月已经死了。 “挺好的。” 广德听罢,高兴极了。好就行,好就行。 他又三两步跑到孟祈身边,同他讲:“望大公子不要怨我多嘴,我家公子知道夫人,哦不,宋小姐一直喜欢您。当初她知您受伤,特意做了药膳,还烫伤了手,我家公子其实都知道。他自觉亏欠宋小姐,若您也对宋小姐有意,还请好好待她。小的在此,替我家公子谢谢您。” 他说着,同孟祈鞠了一躬。 孟祈不忍再听,选择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一路上,他脑海中一直都回荡着广德的那句话,’当初她知您受伤,特意做了药膳‘,’当初她知您受伤,还特意做了药膳‘…… 原来那碗被他吩咐倒掉的药膳,竟是特意为他所做。 他滚了滚喉头,又策马回了禁军营。 还未进营,便有一人拦住了他。 那人恭敬跪下,对孟祈道:“孟统领,我家三殿下请您去金银楼一叙。”
第62章 失之悔矣 金银楼,老地方。 此处喧嚣依旧,不过互坐对面的两人,早已换了心境。 孟祈方一进去,便听到褚临问:“你何时发现我亦重生?” 孟祈没有回答,转而问对方:“殿下尚被囚于府中,如今约我在这金银楼相见,可是违反了圣令。” 褚临低头,嘴角勾起,那笑不再像往常一般清风朗月,隐隐透着一股子阴险。 “上一世,你可是同我一道、弑君呢。”他的手指敲击着杯壁,继续道:“宋朝月亲手杀了你,那这一世,你究竟目的为何?杀了我,再杀了宋朝月,然后呢?” 提到宋朝月的时候,褚临敏锐地捕捉到了孟祈的眼中微闪,他突然发狂似的仰天大笑,走到孟祈跟前问他:“哈哈哈,你不会喜欢上了杀你之人,不敢动手了吧?” 他看着孟祈,像在看一个笑话。 “宋朝月死了,你不知道吗?” 孟祈的陡然发问,让褚临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宋朝月死了,她怎么会死呢,明明她还没有穿上凤冠霞帔嫁给自己呢。 “她不会死的,她会在与我的婚仪之上再次亲手将你斩杀!”褚临早已没了从前端方的样子,此刻的他,是狰狞的,是不堪的。 他不愿相信宋朝月已死,可那活生生的证据就摆在面前,叫他不得不信。 突然,他拽住了孟祈的衣领,厉声质问他:“是你,是你杀了她对不对,是你为了报前世之仇杀了她对不对!” 孟祈冷冷地将褚临拽着自己的手给挪开,一脚将这个疯子一般的人踢倒在地。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褚临,你都恶性难改!” 不愿再与这样的人多言,孟祈转身要走,谁料后头那人竟从腰间抽出了佩剑,朝他砍来。 孟祈闪身一躲,那剑便砍到了木门之上,在上面砍出了一个大豁口。 见并未击中孟祈,褚临又提剑袭来,这一剑,直指孟祈的心脏,出剑之狠厉,似有不将孟祈杀掉不罢休的架势。 疯了,这人当真是疯了。 孟祈被接连攻击两下,气血上涌,他也拔出自己随身的佩剑,迎面接上了褚临的下一招。 日头渐渐西沉,屋内的一应摆设被两人打得碎落一地。 院中的竹子也被剑锋削成半截,一个接一个垂落在地。 褚临武功自是不如孟祈这般常年游走于刀尖上之人,为了杀他,遂只能速战速决。 他先假意攻击其脖颈处,然后想要绕到其身后,往其胸腔处刺上一剑。 谁料孟祈的反应这般快,一个转身与前扑,便让褚临面朝下狠狠摔倒的地上。 然后,孟祈伸出右脚狠狠踩在褚临的后腰处,叫他再难起身。 随即孟祈发了狠,双手紧握住剑柄,那剑尖如一道流星般刺向褚临的右手。 “啊——”褚临发出一声凄凌的惨叫,他的手,竟然就这般被孟祈刺穿了! 呲——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孟祈刺穿褚临的手掌后,又迅速地将剑尖拔出。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沾染在上面的血,用剑尖轻巧地勾起方才他们打斗而划破的一块碎布,用其擦拭干净了剑刃。 他睥睨着趴在地上痛得抽搐的褚临,眼中毫无感情。 “你以为,这一世,我还会任你躲到我身后吗?”他蹲下,像是拍牲畜一般拍了拍褚临的脸,“你等着,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孟祈没有再自金银楼正门而出,而是几下翻出了院墙,往广闻司而去。 如今他不再任职于广闻司,自然不能坏了规矩,大摇大摆前往此地。然明里不行,暗里他却去了不知多少回。 底下的狼卫发现不了他,他也就这般潜进了广闻司中。 他的师弟云方依旧住在他从前的那间屋子里,孟祈打开打开他屋门的窗户,便见云方点着一盏油灯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累极。 孟祈皱眉,这云方怎的如此掉以轻心,自己不声不响进了他的屋中,怎么还睡得如此之沉。 他抬手,正欲敲两下桌子,云方却蓦地睁开了眼,那眼中带笑,满是戏谑。 原来是诓自己。 孟祈本想笑,可发现嘴角怎么都无法勾起,他想,或许自己是病了。 “师兄入夜前来,所为何事?” 孟祈坐到他旁边,声音沉缓,“陪我喝杯酒。” 云方立马意识到不对,师兄从不喜喝酒,他认为喝酒既伤身,也误事,而今竟然主动提出要同自己喝酒,不对,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7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