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祈骑着马走在最前头,两年多的战争,让他习惯于在脸上蓄起了胡须。 这年,他二十八岁,却仍未娶妻。 褚临于宫中设宴,迎接孟祈及他手下的各将士。 孟祈作为平定南方之乱的最大功臣,被赐座于帝后的左手方位。席间,孟祈看见褚临不停地给甘茹夹菜,不时在桌下握握她的手,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他看过两眼,便闷头喝起酒来。 宴席过后,孟祈被赏赐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一座堪比行宫的宅院,几十箱金银玉器。 席至中途,褚临朝孟祈挥手,示意他同自己到后花园去。 孟祈跟着褚临,于花圃中散步,周围栽种着各种各样花草树木,其中开得最为繁盛的,便数院墙底下的那一大棵山茶花。 山茶鲜红,躲在院墙底下,避着凤,可这自北而来的凤终究是有些急,扑簌簌吹落了好几朵花,砸在地上,花瓣四散。 褚临本来正跟孟祈说着话,回头却见他的注意力已经尽数落到了那棵山茶树底下。 他笑着问:“怎么?孟祈你喜欢山茶花?” 孟祈摇了摇头,“有一位故人很喜欢。” “哦?说来我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喜欢这山茶花的,前些时日我还想将这株山茶挖掉换成金桂呢。不过看这花开得正艳,我便吩咐人等这花开过后再挖掉。” 两人又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宫内的红尾池边,这一整个池塘全都养着寓意吉祥如意的红鲤鱼。 天黑了,这群鲤鱼便尽数躲进了荷叶底下藏起睡觉,待到第二日又满池子乱游。 褚临捡起旁边池子边的鹅卵石,随意往池水里一丢,石头惹起阵阵涟漪,几条在睡着的鲤鱼亦被惊醒,慌乱游去了别处。 “几个月前,我外祖去世,自此升云军节节败退,小舅也被褚长陵掳去。孟祈,我想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把,去北边,替我诛灭北苍王。” 褚临回头看向孟祈,那眼里全是赤诚,“北边战乱多时,民不聊生,我亦心痛不已……” 他说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孟祈的一声好。 于是,才将回笙歌不到十日,孟祈又领兵出征向北而去。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军队,被褚临赐名为永翌军。带着二十万大军,褚临一路北上。 他想起从前自己的少年时,褚长陵还是一个小胖子,那时的他被自己揍得头破血流,竟还没有供出自己,他还有些欣赏于他。 如今他领兵前去,两人之间竟成了不死不休之局。 他觉得造化弄人,若是不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孟祈想,他们可能会变成能聊上两句的朋友。 说起来,其实褚长陵手下的兵力不过区区十万,可就凭着这十万,他硬生生跟升云军僵持了两年。 他或许也知道,若非朝廷兵力尽数在南方,他可能早就被灭了个干净。 这一次孟祈领着大军前来,他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 他以朋友的身份,约孟祈到府中一叙。 孟祈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就带着孟梁,独自前去赴宴。 北苍王府摆着好酒好菜,桌边却只坐了褚长陵一人。 今日的他,穿着一身白衣,那模样,竟与孟祈第一次见他时有些相似。 褚长陵走到孟祈跟前,笑着问他:“怎么样,孟祈,今日你穿着黑衣,我穿着白衣,是不是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过嘛,我如今没那么胖了,你看起来也沉稳了许多,咱们都不是毛头小子啦……” 他絮絮叨叨说起往事,可是孟祈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饭菜已经放凉了,看着对方竭力逗自己笑,他便喉头发堵。 “你有什么遗言,我尽量答应。” 褚长陵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我褚长陵求你,想请你,放我夫人和女儿一马!” 孟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艰难应了一声“好”。 从北苍王府出来的时候,孟祈带了一封降书,以及褚长陵的人头。 是夜,北苍王府燃起大火,北苍王妃自焚于府中,整座王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孟祈的营帐之中,一个小姑娘正安睡着。 孟祈坐在床边,看着她,同一旁的孟梁说道:“将这她送到泗水宋朝月身边,往后,便隐姓埋名,在华家做一个小丫鬟。” 四方王谋逆,终于就此落幕。 而孟祈,则被封为大衡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王——号永翌。
第87章 坟冢 “国公大人,您可是好福气啊!” …… 孟晋年下朝之际,便被好几位朝中大臣围住。他们左不过就是为了恭喜孟祈被封为永翌王一事。 若要说,孟家的世袭国公之位是祖上功勋庇佑后人,那么孟祈的功绩,则又将孟家托举到了更高的位置之上。 他这百年来的第一位异姓王的名号,可是凭他冲锋陷阵、多少次悬在生死边缘挣来的。他受封为王,无一人敢有异议。 大衡终于在近三年后得到了彻底的安定,孟祈这个最大功臣,终于有时间得以喘息。 他先去坟前拜见了师父,两年多未回,师父坟头前的那棵香樟树树冠长得愈发茂密,近乎遮住了半边墓地。 他又去了须臾山孟舒安的坟前,坟前还点着未燃尽的香烛,也不知又是谁来看他了。 孟祈坐在坟前的草地上,草地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粉色的小野花,随着风而左右摇摆。 他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像少年时那样叼在嘴里,后仰躺进草地里,四肢胡乱放着。 孟祈的嘴里发出一声喟叹,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放松过了。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春末夏初那和煦的风,突然,他感觉到鼻尖有些发痒。睁眼一看,是一只黄色蝴蝶落在了他的鼻尖。 他轻轻拍了一下鼻尖,那蝴蝶便振翅飞走。 也不知怎的,这只蝴蝶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顺着蝴蝶的方向时而往上,时而向下,最后,蝴蝶落在一朵这里最常见的粉色小野花之上。 他正欲收回眼,却见这朵野花跟前出现了一双穿着粉白色绣鞋的脚,孟祈抬头,便见宋朝月提着一袋东西,一双亮亮的杏眼就这般望着他。 自己此刻的姿势实在有些不雅,孟祈忙不迭坐了起来,又觉得这样跟人说话不太好,复又站起。 “大哥也来看舒安了。”宋朝月笑笑,可这笑里却没有一丁点笑话孟祈的意味,反倒是带着一点儿宠溺? 孟祈嗯嗯两声,犹豫着是走是留间,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粉嫩嫩带着白色绒毛的桃子。 宋朝月眼睛弯得像月牙一般看向他,“吃吧,方才在山底下撞见农夫买的,才摘下来的,没毒。” 她这话说得,倒是像打趣儿孟祈。 孟祈接过,可这桃子全是毛,这山中又无水可洗,不知该如何下口。 正犹豫着,宋朝月又递来一把小刀。 孟祈正惊讶于宋朝月怎么会随身携带这样的东西,对方便好似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答说:“我这两年在华家跟着华清走南闯北,总要带点儿东西防身不是。” 紧跟着她又解释说:“不过你放心,还没派上过用场,平日里也就被我用来削削水果皮。” 这人,越发古灵精怪了。孟祈不自觉笑了一下。 这不经意的笑被宋朝月急速捕捉,她摆出一副老成模样,道:“笑一笑,十年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怎么不多笑笑。” 被这么一说,孟祈的耳廓开始有些发红,他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于是问宋朝月:“我叫孟梁送到你那儿的那个小姑娘,如何了?” 宋朝月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起初几天,没日没夜地哭,说要找父王母妃,后面呢,好些了,不过成日都跟在我屁股后面,别人同她说话也不愿搭理,一离了我就急得不行……” 说到这儿,宋朝月停顿了一下,忧心地看向孟祈:“孟祈,你藏下了北苍王郡主,当真无事吗?” “自然无事,没人知道她还活着。”孟祈转个身,看向远处重重叠叠罩着雾气的幽绿山峦,“只是,需得你多费心,孩子还小,给她改个名字,告诉她,之前的都只是一场梦吧。” “那是自然,我很喜欢她。” 黄色蝴蝶飞走了,孟祈也以宫中有事为由离开了须臾山。 这次休沐,他想在这大衡四处走走。不像前几年那般带着铁蹄踏遍整个大衡,而是一人一马,如同人间游侠一般,细细看遍大衡的每一片疆土。 他先是去到了易州扶梦县,那个他八岁之前所待的地方。 母亲的坟就在扶梦县郊的一座荒山之上,上面布满了荆棘,只要他不回来,这座不是荒坟恰似荒坟的坟墓,便无人整理。 他在外征战快三年,这三年,上山的路又被肆意生长的杂草给堵住。 孟祈又折返到铁匠铺里买了一把镰刀,硬生生整理了快两个时辰,这才到了母亲的墓前。 母亲的墓碑上已经生出了青苔,坟头的杂草也垂下来快要将整个坟冢遮得看不见。 他一手抓着那些杂草,一手用镰刀将其割掉,边割还边像儿时一样跟母亲说着话。 “阿娘,你儿子我如今被陛下封为了永翌王,你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高兴。” “阿娘,我现在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阿娘……孟祈的手触碰到傅毓这几个名字之上,想起儿时打雷时自己假装害怕缩进母亲怀里要母亲搂着他,给他唱歌谣。 孟祈的双手抱住已经生了青苔的墓碑,一滴眼泪砸到墓碑之上,“阿娘,我想你了……” 他没吃没喝,一直在母亲的坟地边待到日暮。 望着天边红色的晚霞,孟祈想,明日定是一个好天气。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沿着他上山时整理出了一条小路,下了山。 重新回到了县城,孟祈住进了最好的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的掌柜即便认不出他,可瞧他衣着气势皆不凡,也能猜出他不是寻常人。 他恭恭敬敬地将孟祈安排到了最好的房间,这县城里的上房,虽比不得笙歌那般奢华,但胜在干净。 到了这个地方,熟悉的吃食,熟悉的口音,将孟祈一下就将心松了下来,感觉惬意无比,若不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撞见一个不想见的人,他可能心情会更好。 即便是在休沐,孟祈还是天才亮便起了床。 他站起来后推开窗,双手向上伸展分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便准备外出去用早膳。 他凭借着一点点记忆,想要找到小时候吃过几次的那家捞面。 可是他在城里转了几圈,没有找到,却遇上一个叫他极为厌恶之人——从小便苛待他们母子的舅母。 孟祈成为这大衡第一位异姓王,整个大衡人尽皆知,傅家亦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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