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没抬头,浑身的不舒坦让他心情不大好。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放任自己因为身子骨的问题,耽误朝政,闻言低沉嗯了声。 过了会儿,喝完常院判熬的醒酒汤,胤禛难受略缓,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他从小就自律,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任由自己失控。 昨天他气得太狠,一直憋着,心里的病会伤及根本。 所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想办法控制住从不曾停歇片刻的暴戾。 身上的不适,可以慢慢调养。 昨晚耿舒宁说过的话,和他后起的心思,胤禛都没忘。 畅春园还有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该如何,他心里已有成算,不会再憋气为难自己。 许是昨晚想到了解决法子太高兴,到了后头他有点放纵自己多喝了几碗酒,记忆断断续续的。 但耿舒宁替他擦嘴,他还记得。 一想起来,胤禛就恍惚感觉,脸上似划过蛇一般的柔软触感和油腻,胃里止不住地又开始翻腾。 耿舒宁他要处置,却不想让人察觉自己昨晚的狼狈醉态,不能急在一时。 胤禛思忖着,拇指扳指抵在腹上,冷冷瞥苏培盛一眼。 “昨晚是最后一次,回头再让朕看到什么糟污东西,不用太上皇和太后,朕就饶不了你!” 苏培盛愣了下,糟污东西? 说的不会是那位祖宗吧?
第9章 天还没亮,细细的风便透过没关严的窗棂,吹进了慈宁宫值房,将窸窸窣窣的来往动静送进耿舒宁耳朵里。 宫女住着的他坦,就在慈宁宫后殿背面两侧的矮房,跟女官值房一墙之隔。 耿舒宁被吵醒,一睁眼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是睡前喝的药汤子,叫夜半里狠狠出了几身汗。 那日她被送回慈宁宫,喝酒受惊,又吹了风,原身本就是大病没的,底子还很虚,当晚就不舒服,天不明就烧起来了。 若不是小库房陈嬷嬷仔细,一早叫小宫女提水过来给她清洗身上的酒气,发现她病了,也许用不着皇上,她第二条命就玩完了。 这会子浑身黏腻,耿舒宁恹恹地缓慢起身,下炕用房里备着的水擦洗。 通过外头比寻常大些的动静,她突然反应过来,今儿个初十了,是皇后带后宫妃嫔来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耿舒宁顿了下,慢吞吞放下棉巾。 太后的千秋就在本月十八,还有八天,也不知道嘎鲁代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洗漱完,她在黑暗中发了会子呆。 万一四大爷记得自己被扇了嘴巴子,绝饶不了她,耿舒宁不会将活命希望寄托在这位爷会断片上。 虽然青玉阁的事儿不能透出去,皇帝实心想要个宫女的命,丁点子为难都不存在的。 千秋节就是她的催命符。 皇上完全可以借口千秋节办得不好,没孝顺好皇太后,直接给她咔嚓了。 耿舒宁下意识摸着脖子叹了口气,为了脑袋的保质期更长一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重点还在太后身上。 只要太后乌雅氏在千秋节上高兴大赏,皇上就算想找茬,也得掂量着亲娘的心情。 待会儿皇后带着妃嫔过来,嘎鲁代她们肯定也会过来伺候着。 耿舒宁拍拍脸颊,起身换上衣裳,梳好两把头,出门往前头去找周嬷嬷。 掌事女官也要应卯。 六尚女官在内务府,由尚官大人管。 耿舒宁和佟思雅管着慈宁宫库房,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每日里都要给周嬷嬷问安。 只刚到后殿去前殿的侧门边上,就跟钮祜禄静怡打了个照脸。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里都拎着剔红菱花的三层食盒,脚步急匆匆的。 “你身子可好利落了?”钮祜禄静怡见着耿舒宁,立时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摸了摸耿舒宁的额头。 感觉不热了,钮祜禄静怡才松了口气,脸上挂了笑。 她以为耿舒宁是在青玉亭沾了阴气儿,身子骨弱才会生病。 地方是她说的,加上先前那桩事儿,这会子正是心里愧疚的时候。 耿舒宁不动声色抽出手,只笑吟吟的,“好多了,总躺着身子骨也不爽利。” “前几日得太后天恩,叫乌雅嬷嬷去太医院请了医女过来,还送了两根参须给我煎药,我想着等娘娘们问完了安,去太后跟前谢恩。” 钮祜禄静怡微微撇嘴,凑近了小声道,“这会子你还是别过去。” “这几日为着花神拜寿的事儿,几个宫里的主儿抢阳斗胜得很。” 越是见不着万岁爷,越爱折腾,都指着能沾点子恩宠,好叫自己成为紫禁城里的新灶呢。 虽说眼下事儿不是耿舒宁在办,到底太后娘娘的吩咐叫传到后宫去了。 万一有不长眼的拿耿舒宁做筏子,她们这些女官说得好听,在主子们跟前都是同样的奴才秧子,很容易碰一头血。 她挽上耿舒宁的胳膊,推着人往回走。 “去你值房说,正有东西想叫你帮我掌个眼呢。” 刚出门没几步就被人拽回去,耿舒宁也没非得往前头去,跟谁打听不是打听呢。 钮祜禄静怡就算有小心思,千秋节这样的大事,也不敢懈怠,心眼子总得等事情办漂亮了再耍。 应卯的事儿,她正病着,再歇半日也不算过。 进了门,掌上灯,钮祜禄静怡打发小宫女去守门,自己打开食盒,带着炫耀劲儿将东西往外拿。 “你瞧瞧,这是我堂伯特地请造办处打的酒盅和盘子,十二个时令的花儿,主子娘娘定下来了。” 耿舒宁打眼看过去,酒盅是粉彩白瓷盅,做成了十二种花样式,底托都是枝蔓。 端在手里翻转,甭管哪种花儿,釉光匀停,色彩柔和,都衬得手指都格外娇嫩。 虽赶不上后世那么多花样,就工艺来说,精致和贵气是半点不缺的,比她想象中好看多了。 菜盘是白瓷花口的盘子,样式都是一样的,在灯光底下闪烁着细腻的釉彩,只盘子底下的花样印章不一样。 两个盘子,各放着六块花糕,闻着香甜,还有点牛乳味儿。 宫里膳房的手艺,比起后世寻常人能吃到的点心,说是吊打也不为过。 钮祜禄静怡捏起一块递给耿舒宁,叫她当早膳。 “这些花糕,模子是那日你提过的银盅给压出来的,我瞧着跟真花一样,主子娘娘保管喜欢。” 说着,钮祜禄静怡拿出绿地开光菊石纹的细长茶壶,给耿舒宁倒了杯泛着玛瑙色的玫瑰汤。 “尝尝,这是晚宴上要用的花饮子,酒后还有花茶,你吃着药就不给你喝茶了。” 耿舒宁不吝啬地冲钮祜禄静怡竖起大拇指,“别处不提,尚膳局这差事办得敞亮。” 顿了下,她想起后世还说四大爷有强迫症,小声提点了一句。 “酒盅虽然花样不少,样式不一样,是不是太眼花缭乱了些?” 浓墨重彩的花样单看好看,摆在一起看多了腻歪。 整齐划一,能减少视觉疲劳。 钮祜禄静怡略思忖,点点头,“也是,这花样子烧起来费工夫,晚宴人多,不一定来得及。” “样式简单些,在酒壶雕花上下功夫,看着齐整些。” 宫里酒壶大多是银质,在银壶上雕花没那么费事,现成带着花样子的也不少呢。 宫里娘娘们不消停,到时候万一在酒盅枝枝蔓蔓上藏东西,出了问题,内务府多少脑袋也不够赔。 碎了也不好补,烧这样的瓷出来,花费着实不小。 想起来,钮祜禄静怡就忍不住了,她来找耿舒宁,不光是为了请人掌眼,也是为了发牢骚。 其他地方人多眼杂,她是真没地方说。 再者,耿舒宁就算是怼了人好几回,在大家心里,也还是那嘴严好欺负的。 这段日子忙,钮祜禄静怡觉得,不足十日的功夫,像是十年那么长。 “原本我还想着伺候万岁爷,好给家里争点子光,这几日看了后头……大夏天的,竟哪天都得出几身冷汗。” 她歪在炕上,喝了一大口玫瑰饮,重重叹气。 “原本还想着,如今这后头人少,也和风细雨的,合该是咱们奔前程的时候。” “没承想啊,王八少碍不住池子深,掉进去个水性不好的,命都得搭里头。” 耿舒宁:“……”这形容,非常生动了。 她有点好奇:“我听闻几个主位的娘娘和主儿,都是和气人,才几天工夫,能闹腾到哪儿去?” 总不至于明火执仗的撕头花吧? 耿舒宁想了想,那画面还怪好看的。 钮祜禄静怡直想呵呵几声,和气人? “是都挺和气,和和气气地给人下绊子,这几天禁足抄经的,都从永寿宫哭出去好几个了。” “尚服局的花样子前天就定下来了,嘎鲁代亲自带着人,点灯熬油画出来的。” “牡丹和蔷薇没人争,主子娘娘和齐妃很喜欢,其他花样……管她们多和气,笑得比花儿还好看,就是定不下主子来,绣娘那头急得天天哭。” 钮祜禄静怡这牢骚怎么都止不住。 过去太上皇后宫里主子海了去,都没闹出这阵仗来,说到底是皇后没了孩子,心气和脾气都一落千丈。 主子们的位分不同,吃穿行的喜好大不相同,且处处都有规矩和体面要讲。 饶是内务府再能干,只要后宫的美人花定不下来,全得扎脖干等着,一点办法没有。 “你看着吧,主子娘娘也是烦了,今儿个必是要请太后娘娘凤口独断给定下来的。” “这还得亏人少,明年就该选秀了,到时候……”钮祜禄静打了个哆嗦。 她扭扭捏捏看向耿舒宁,“其实……咳咳,我现在觉得,跟你一样的志向也挺好的。” 甭管是嫁个体面人家还是当寡妇,只要是当家姑奶奶,除了没那么尊贵,日子怎么都比在宫里强。 耿舒宁礼貌微笑,要不是她自己嘴贱,也没有今天这一摊子事儿。 * 听完了钮祜禄静怡的牢骚,温和平静将人送走,耿舒宁没再往前头去,踩着大太阳下的阴影往膳房走。 千秋节进度比她想象中快多了,完全不需要她担心。 后世她组里的执行要是有内务府这速度,她觉得年薪百万都能指望。 没办法,后世是拿工资的社畜,这里是拿命玩儿的奴才,没得比。 不过如此一来,耿舒宁也不用担心千秋节出问题,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得先把太后的期待值拉起来。 刚才钮祜禄静怡带来的点心,给了她启发。 发牢骚的时候,钮祜禄静怡还说了从永寿宫小宫女那里听来的闲话。 十四福晋完颜氏前天又进宫了,从慈宁宫出去,去了趟永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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