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总管亲自提着灯笼,迎着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轩昂身影大跨步进了门。 巧静没敢出声,却是立刻就蹲身下去。 她从大氅翻飞的缝隙里,看到了暗黄色的龙袍,来人是谁根本不用猜。 苏培盛压着嗓音小声问:“岁宁主子歇了吗?” 巧静虽然归了九卫,但时候并不长,没有巧荷和晴芳对耿舒宁那么无脑忠心,下意识摇了摇头。 “回苏总管,还……”说到一半,感觉出居高临下的冷冷打量,巧静心底一寒,整个人僵住,瞬间记起自己的身份来。 她赶忙止住话头,干巴巴道:“还,还是让奴婢先进去禀报吧。” 苏培盛侧身偷觎主子神色,没等到主子的反应,才轻轻嗯了声。 “快去。” 巧静一句话不敢多说,起身飞快往里头跑,被晴芳在门口拦下。 晴芳也听见刚才的动静了,上下打量巧静一番。 “你还是记得些晴淑的教训,再有下次,九卫容不下你。” 巧静抖心窝子狂跳,暗自后悔地低下头:“是,我记住了。” 晴芳叫巧静守着门,自个儿上前,不卑不亢安静给胤禛见了礼。 “主子吩咐,若万岁爷来了,请您直接进去。” 顿了下,她脑袋扎得更低了些,“主子还说……这事儿您熟,大佛堂这边没地暖,冷,她就不陪着了。” 苏培盛:“……”这祖宗是在暗讽……不,明刺主子爷深谙夜半偷香之道吗? 他僵着脸皮,心里啧啧出声,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总感觉等会子殿内又要打起来了。 胤禛倒是没像他想得那样生怒,甚至表情格外疏淡,在门口脱了大氅,扔给苏培盛。 声音非常温和:“送一壶热茶上来,殿内不用人伺候,离远一些。” 巧荷和苏培盛对视一眼,里头也没听到耿舒宁不依的声儿,俩人头皮都有点发麻。 巧荷也觉得,估计今晚不得安宁。 谁都不敢吭声,飞快准备好了茶水,派人守好慈宁宫后殿和西三所,将大佛堂侧殿方圆数十米都空出来了。 在寂静无声中,胤禛面无表情跨入了侧殿,掀开厚重的棉帘子,进了耿舒宁的寝殿。 耿舒宁乖巧坐在炕沿,膝头放着藏蓝色布套,里头套着佛经。 她身穿居士袍,头顶青蓝幞头帽,素淡地冲胤禛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胤禛额角青筋直蹦,上前坐在耿舒宁身边:“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耿舒宁飞快起身,躲过胤禛的胳膊,微笑:“当然是让佛祖审判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这一出咯!” 胤禛也不急着去抓这造作的东西,捏了捏鼻梁。 “您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朕,就直接定了朕的罪,佛祖知道你如此不公吗?” 耿舒宁冷笑,主动上前,将佛经拍到胤禛胸膛上。 “佛祖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在永寿宫时,是多么舍不得背叛你的发妻!” “任她做了多少错事,你也不忘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用她的错误来警示你未来的皇后别行差踏错!” “我倒要问问万岁爷,我在爷眼里,是下一个乌拉那拉氏啊,还是下一个孝庄文皇后?” 胤禛浑身气势倏然一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第86章 胤禛铁青着脸,隐忍低斥,“你还是什么浑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耿舒宁拍完了经书,闻言愣了下,没再接着造作。 没预料到胤禛会说这样的话,耿舒宁思忖片刻,平静后退了几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恍惚间,胤禛仿佛看到曾经在养心殿,耿舒宁跟他说下雪了那次的光景。 那一刻他心窝子里的空荡酸涩,至今胤禛仍记得非常清楚。 这重温的感觉,叫胤禛坐不住,起身上前,抓住耿舒宁的胳膊。 他低头看着耿舒宁,好一会子才嘶哑出声:“岁宁,我们别吵架,好好说话行吗?” 他们每一次吵架,都像两只互相伤害的刺猬,总要有人五脊六兽,遍体鳞伤。 他叹了口气,抱着耿舒宁重新坐回炕上,摘下那顶碍眼的幞头帽,露出她满头的青丝,柔顺落下。 胤禛不安的心肠也渐渐回落,他主动放柔了声儿,“朕知道那日在永寿宫——” 胤禛突然顿住,不知该怎么说。 从小到大被人推来推去的经历,让他习惯了多做少说,喜怒不形于色,他甚至忘了自己也曾有过念念叨叨被人烦的时候。 那夜乌拉那拉氏被气晕,胤禛第一次着急,耿舒宁没有误会。 反倒乌拉那拉氏醒过来以后,胤禛一直不肯回头,直接背着身出了主殿,叫耿舒宁格外在意。 出来后,她问胤禛:“您在为皇后难过?” 耿舒宁会拈酸,但她可以理解。 毕竟曾经携手并肩相伴了十几载,养只狗没了还会难受呢,更何况是曾经信任过,共同抚育过孩子的妻。 可胤禛只换了话题,问了句叫耿舒宁生气的话。 他问:“岁宁,你不会跟她一样,叫朕煎熬,是不是?” 耿舒宁同样没答他,天一亮,在胤禛去处理朝政的时候就进了慈宁宫。 还有三天就两个月了。 胤禛随时可以过来,但他知道耿舒宁不愿意见他,一直等。 耿舒宁也知胤禛在养心殿等她,甚至赵松会透露些主子不爱惜自身的消息,想勾起她的心疼,她没理。 今日耿舒宁的造作,就是个讯号,是她愿意和解的讯号。 * 耿舒宁没应胤禛的话,只问:“您今儿个过来,来做什么?” 胤禛能感受得出耿舒宁的怒气,有些无奈,更多是不知所以然。 也不知怎的,原本他是想来收拾小狐狸的,可这会子心窝子发颤,再说不出口。 他思忖着慢慢道:“朕是来找你算账的。” 耿舒宁呆了,狗东西求生欲这么低吗? 他们俩自从确认关系后,一直是腻歪居多,还没真正吵过架,吵架都是在一起之前,还挺费力气的。 耿舒宁难得忍着脾气,想好好跟他沟通一下,这狗东西要跟她算账? 胤禛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将要蹦起来的娇娇儿摁住,紧着解释—— “朕的意思是说,朕知道你要跟朕算账,过来听你算账。” 耿舒宁冷笑,推开他,自己坐到另外一边。 刚才她想好好说话他不肯,现在晚了。 “那就先从永寿宫开始吧!您还欠我一个解释!” 胤禛知道是躲不过去,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尽量藏起所有的狼狈。 他垂下眸子,没看耿舒宁,“朕……觉得自己很失败。” 耿舒宁愣得更明显,四大爷觉得自己失败?! 哦对,历史上四大爷确实是个很敏感的性子,尤其青壮年时期,额娘的偏爱就叫他始终不能释怀呢。 正史上这会子他还是个贝勒,虽然登基叫他成长了许多,可按年纪来说,有些符合他敏感性子的傻逼思维很正常……个鬼啊! 她真好奇了:“您觉得自个儿哪儿失败?” 耿舒宁的瞠目叫胤禛深吸了口气,略有些焦躁,不得不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吹散他的狼狈臊意。 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一个帝王来说不罕见。 可让他作为一个男人,承认自己的失败,真的很难堪。 他背对着耿舒宁,声音嘶哑:“朕与乌拉那拉氏成亲时,她才十三岁,葵水都未至,比起妻子,更像是个妹妹。” “那时的她……有些天真,被家中宠得没太多手段,强装着贤惠,实则福晋架子都端不起来,还要朕帮衬着才能镇住内宅。” 耿舒宁其实不想听他说这些过往,不是嫉妒,是一种……厌烦。 她厌烦自己无从参与的岁月,在胤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偏偏她还无法要求他抹除这些印记,四大爷就是这样一个冷酷偏又重情的汉子嘛。 胤禛没发现耿舒宁的烦躁,还在低哑着嗓音回忆—— “她怀弘晖的时候,朕被允禟算计喝多,前院有李氏的人,叫她钻了空子,紧跟着有了身子。” “那时候朕……”胤禛有些艰难地闭上眼,“朕不懂情为何物,只想要一个平静稳定的内宅,子嗣多一些,让老爷子看在眼里。” “所以朕忽略了后宅的波澜,也没看出乌拉那拉氏和李氏的龃龉,最终弘晖难产,弘盼早产。” 不用胤禛说,耿舒宁也从小说电视剧里都看过类似的情节,两个女人争的是长子在胤禛心里的特殊地位。 “而后乌拉那拉氏被太医判定不易有孕,朕那会子刚接了皇阿玛第一次叫朕单独办的差事,不在府里。” “等朕从山东赈灾回来,弘盼夭折,李氏闹腾不休,乌拉那拉氏……很镇定地压下了李氏的闹腾,甚至将朕推到李氏那里安抚她。” 胤禛抹了把脸,“朕也不知道,乌拉那拉氏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再在朕面前哭,变成了一个无可指摘的贤惠人。” “可朕觉得,应该是无数次她难过,朕却丝毫不知,没有给她支持的时候……” “后来朕明白过来,又对她多有纵容,知道她手段不干净却只稍加训斥,没有强硬阻止。” 他回过头看向耿舒宁,面上有未曾消退的狼狈。 “朕没帮后宅的任何人,自以为一碗水端得平,也给了乌拉那拉氏正室该有的尊荣。” “可她犯下这些错事,是因着心里数不清的怨恨和委屈,她这些错——朕许是占一大半的责任。” 他对发妻确实早已没了所谓的情分。 从知道乌拉那拉氏对子嗣下手那一刻开始,他就彻底放弃了举案齐眉的可能。 之所以给乌拉那拉氏体面,是因为他于男女之情毫不在意,也成立了粘杆处掌控后宅,不想让后宅不宁成为旁人攻歼自己的把柄。 而乌拉那拉氏对外的贤名,对他更有益处。 眼看着乌拉那拉氏把自己逼进死胡同,胤禛突然发觉,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好夫君,好阿玛。 他的妻子恨他到想毁了他最看重的江山,他的子嗣至今不丰,他的额娘从未将他当作亲生的儿子疼爱。 他张了张嘴,更加艰难地往外吐字:“朕怕……”重蹈覆辙。 耿舒宁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你觉得,皇后的死是你的责任,你对她感到亏欠?” “你怕你对我的放纵,会叫我变成下一个让你亏欠的人?” 这狗东西有点非黑即白的意思,说白了是从小生长环境导致的自卑,觉得自己不配什么的,很需要安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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