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踩着高跷一样的花盆底,动作一慢,远远瞧着,确实摇曳生姿,娇怯许多。 这大概也是花盆底产生的劣根性之一。 * 耿舒宁生生摇进大殿,小心往前几步,慢吞吞行了蹲礼。 康熙淡淡扫她一眼,终于夸了一句—— “今儿个瞧着倒是像样子些,起来吧。” 耿舒宁松了口气,抬头冲梁九功笑笑。 问就是巧荷进不来太上皇的大殿,这花盆底角度清奇,不撅腚摁地,她起不起来。 为了对得起康师傅这句夸,还希望梁总管他聪明些。 梁九功愣了下,到底是在御前伺候多年的大总管,立马就察觉出耿舒宁的尴尬境地,心里憋着笑,上前将耿舒宁扶了起来。 待得耿舒宁坐下,康熙也没看她,只是慢条斯理对照着棋盘翻看一本关于围棋的残局古籍。 雪后连着好几天,天儿都不错。 一大早阳光就从窗边映进来,金灿灿地打在棋盘上,靠坐在罗汉榻上的康熙不像是归隐的老翁,仍像运筹帷幄的帝王。 耿舒宁扫了眼他身后被固定角度的人体工学垫,心里偷偷腹诽,这逼格是她给的。 但凡康师傅有感恩之心,就别叫她在这里坐太久冷板凳,否则她回头定把那些装逼利器草图全烧了。 她刚想完,头都没抬的康熙就淡淡出声:“在心里骂朕?” 耿舒宁心下一凛,好家伙,老爷子比儿子敏锐多了。 她赶忙低眉顺眼回话:“太上皇说笑了,岁宁只是感叹于您老的英姿不输万岁爷,思忖着岁宁何德何能,怎配给太上皇讲经呢?” “嗯,有自知之明不是坏事。”康熙淡淡应声,从对古籍的关注中拨冗抬头扫她一眼。 耿舒宁:“……”心里买卖皮,面上微笑无懈可击。 康熙目光复又放回古籍上,“朕没指着你能讲经。” “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老梁氏和梁墩朕叫人送回奉恩将军府了,府邸总空着也不像话。” 耿舒宁紧着开始长脑子,康师傅不会跟她说废话,突然提起干娘和墩儿是为—— 她身体猛地僵了一下。 巧静将老梁氏祖孙俩藏在她提前让陈珍购置的安全宅子里,因为京中局势未定,她身份又敏感,为着安全着想,没将人接回来。 那地儿靠近房山,算是犄角旮旯了。 而且她们的身份是提前买好的,不管谁去问都是一直生活在哪里的祖孙俩。 这身份还是允祥帮着办好的,不该出差池。 康熙说人接回来了,代表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过康熙。 更甚者,既然康熙能派人接回祖孙俩,她所谓嫁人的真相,老爷子也能套出来。 干娘可没胆子跟太上皇说谎。 耿舒宁只当听不懂,硬着头皮谢恩,“多谢太上皇安排,是岁宁思虑不够周全。” 康熙冷笑,“朕不管你怎么哄老四,用不着在朕面前说这些无用的。” 终于放下了手中古籍,康熙冷眼看耿舒宁。 “在老四面前认下这荒唐事,好叫他一门心思想着叫你进宫,生怕你跑了。” “在乌雅氏面前自认臣妇,叫后宫放下戒心,恨不能凿实了这门亲,催着朕将你的功劳化为爵位。” “退一万步来说,进不了宫,也不用跟其他皇帝的女人一样进家庙,可以继续体面做你的县主。” “进可攻,退可守,以退为进的招数,都叫你玩儿出花样了,你跟朕说说,你这样心思多狡的女人,朕该如何放心叫你进宫?” 耿舒宁低垂着眉眼,没急着答话,先给自己几个呼吸的时间在心里感叹。 她……如此牛逼吗? 实则她认下梁家媳的名头,是为了靠自己拜托成为妹妹的结局……当然,也算是跟蓝盆友的一种情趣。 只是叫康师傅一启发,耿舒宁脑子不乏灵活,这行为立马就高大上起来了。 不错,她慢慢抬起头,满脸恭谦,“太上皇谬赞,岁宁也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绝无狐媚后宫的意思。” 她非常真诚给老爷子剖析他的好大儿,“您也知道,万岁爷在潜邸时就不好女色,所图不过一个省心,好留下更多时间为您,为大清江山尽忠。” “岁宁选择梁家,只是想表明忠心,若长辈们觉得我不适合入宫,我也好有个正经身份能继续为万岁爷办差事……” 所以,她确实玩儿出花样来了,以一点发散思维头脑风暴多重目的性,是每个金牌策划必备的技能。 您只管听我扯,扯不出来算我输! 康熙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 “为何救张鹏翮?他不是老四的人,在朕和老四面前,也没一句好话。” 耿舒宁也觉得后悔呢,就不该救那小老头。 她老实解释,“岁宁听人说过,他是好官,与靳辅靳大人一样,活着能救无数靠河岸而生的百姓。” 康熙:“你不怕死?” 耿舒宁说怕,“可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就跟岁宁一样,当时岁宁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康熙心下满意不少,这丫头在某些方面比朝中大臣都聪慧些,比如胡说八道,狡言饰非。 还有些奇特的境遇。 比如先前已经种过一茬的玉米,现在在皇庄和老十二安排的庄子上全面育种。 再有一季,种子足够在京城和直隶继续育种,很快就能推广全大清。 北巡之前,耿舒宁让人递过来的育稻法子看着也算靠谱。 他令人在北地和南地分别选择长得格外高大,穗子格外丰满的稻苗,已种在了温泉行宫后头的庄子上。 如今还看不出结果,可稻苗确实大都长得比一般庄稼地里的苗结实。 论功劳,还算当得起皇后的位子。 只是有时候她又愚钝得很。 康熙和梁九功的招子那都是几十年锻出的火眼金睛,一般人在他们主仆俩面前是瞒不住性情的。 先前梁九功就觉得耿舒宁憨,这会子康熙也感觉出来了,那寡妇之名,大概没他想得那么复杂。 这丫头人情世故和政治敏锐性几乎没有,活似慈幼院里出来的,跟孝庄完全没办法比。 康熙想起太皇太后的话,心里哂笑,大概只随了皇玛嬷的彪。 他不理解,耿佳德金那样的狐狸性子,填房又不是什么良善的,怎么会养出一个这么古怪的女儿。 康熙继续问:“以你之见,老四废后一事,于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大清,有什么好处?” 耿舒宁头皮更麻,这方面真不是她擅长的,她只知道废后对她有什么好处,其他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可话不能这么说,耿舒宁努力转动脑筋,慢吞吞回话。 “回太上皇,以岁宁愚见,废后……可助万岁爷震慑朝堂,也能警示后宫安分守己,前朝后宫都稳了,皇上才能将利国利民的政策推行下去。” 康熙不算满意,他提醒:“你可知道,老四登基后到现在,还未曾选秀。” “最迟明年,选秀势在必行,否则满蒙汉旗下再无法安稳。” 朝廷要打仗,不把将士们的大后方安排好,甚至不给将士们足够的动力,任凭将领再有本事,也带不好一群心散的兵。 “乌拉那拉氏被废,跟你做皇后是两码事,不说朕怎么看你,老四也不需要会阻碍他稳定社稷的妻子。” 耿舒宁微微怔忪片刻,她可能对政治不够敏感,亲人也没得早,但人情世故在摸爬滚打中也有自己的理解,并非一窍不通。 她努力按着策划方案的思路,从人心方面,思考废后的利益和影响。 “废后之后,乌拉那拉氏、瓜尔佳氏、索绰罗氏原本的利益可以拿出来重新分配,后位空虚,选秀也是各家必争之位。” “为了争夺权势,朝臣们势必会对万岁爷更加忠心……如我阿玛这种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臣子!” “如若将来成了皇家姻亲,这些家族会彻底跟皇上站在一条船上,为皇上鞍前马后。” 康熙终于点点头:“还算没蠢到家。” 耿舒宁:“……”谢谢,新脑子快长好了。 康熙又道:“你可知,朝廷快要打仗了?” 耿舒宁惊了下,不是惊在要打仗,跟胤禛去北巡,他并未叫她避开,她知道这场仗不会耽搁太久。 她只惊在康熙会跟她提及此事,“这……这不是岁宁该知道的事情吧?” 废后还能说牵扯后宫,打仗这可是纯粹的朝政。 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还是老爷子和他老子敲定下来的呢。 康熙轻哼,“若是两眼一抹黑,将来打起来了,你该如何为胤禛稳定后宫和文武百官的后宅?” “如果老四要御驾亲征,你该怎么劝诫,劝不住又该如何安排老四出行?” 康熙在位时,与早年那些相伴过来的后妃也会议论朝政。 他不喜欢后宫干政,是不愿意叫女子左右朝政,干涉帝王谋略,而不是希望后宫女子都成为睁眼瞎。 耿舒宁对康熙的看法稍稍改变了点。 看来老爷子也没那么封建,到底是被孝庄教育长大的皇帝,包容性还是有的。 她迟疑了下,指出关键所在,“您跟我说这些,是想叫我明白,这场仗打完之前,万岁爷不能封后?” 如果选秀是各家争夺后位的阳关大道,那么军功就是各家争夺后位时,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通天坦途。 为了让将士们铆足了劲跟准噶尔干仗,打完之前,将后位当作一块悬在猛兽眼前的肥肉,对胤禛更有利。 只是她不明白,“您是不想叫我为后,还是不想让我入宫?” 若把后位比作一块肥肉,前提得是皇上没有个心尖尖上的独宠。 康熙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宫中现在最高不过妃位,欲掌管宫务,贵妃之位对耿氏足够体面。” “你既跟皇家有缘法,机会总比别的女子多,以老四的性子,早晚会许你后位。” “想在后宫,在皇家立足,不能只看眼前,你皇额娘便是例子。” 当然,他听暗卫禀报过这丫头不做妾的说法。 她愿意继续在梁家的话,反正那梁辰大概是死在了湖广,连石文晟都没找到,在大清内忧外患解决之前,也随她去。 耿舒宁低下头安静不语,她觉得自己脑子长得还不够多。 是,如果胤禛只要她,贵妃和皇后之位对她没什么区别,她总会从贵妃之位晋升后位。 或者她儿子能争到皇位的话,她会成为整个大清最得意的寡妇。 但这不对,又回到了起点。 她又要变成完全依靠胤禛良心的附庸,她所有努力都会变成争取男人不变心的砝码。 不是说狗东西一定会变心,可她一旦忍下,就会变成不公平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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