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年轻时候非常善解人意,能做到这一点,心思之细腻可想而知,这样的性子容易多想。 耿舒宁闻言,恍然大悟。 康熙承诺允禵前程,自不可能是皇位,当时太子还在呢,老爷子就没考虑过别的儿子。 但太后不这么想,尤其在大儿子登上皇位后。 不管正史还是在这个时空,她都接受不了这一点。 不过正史上她年纪比现在大许多,折腾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折腾死了,也确实叫四大爷背负了骂名。 康熙收回思绪,“都起来吧,鬼神之说到底事关重大,今日这事儿别再叫旁人知道。” 他淡淡看耿舒宁一眼,“仅此一次,朕饶了你。” “若再有下回,你耿氏全族就都去宁古塔过一辈子,朕活着死了这旨意都算数,你记住了!” “是,岁宁记下了。”耿舒宁也没想再折腾同样的阵仗出来,就这一回就把她和九卫折腾得够呛。 胤禛迟疑片刻,不想问,却还是不得不问—— “皇阿玛,额娘那里……您打算如何处置?” 康熙沉吟着刚要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喧闹动静。 梁九功敲了敲门,在门口小声道:“主子,皇上,十四贝勒打伤禁卫军,擅闯圆明园,一路骑马进了园子。” “眼下……自横刀颈上,求见主子和皇上。” 康熙和胤禛脸色都猛地一沉。 耿舒宁心里哦豁了一声,太后作死,允禵这是……真不想活了?
第132章 看到允禵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地进殿,连康熙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姜都惊住了。 怒火都暂时被压下去,康熙探着身子,蹙眉问:“你这是病了?” 今年才叫二十三岁的允禵,在青海磨出的风霜之色且不说,眼角都已经有了皱纹。 再加上面带颓色,身子摇晃不止,看起来说是四十都有人信。 允禵安静跪在地上,喘匀了气候,一点看不出闯园子的莽撞,只声音嘶哑—— “回皇阿玛,儿臣没病,只是在府中反省自己的过错,寝食难安罢了。” 胤禛坐在一旁不说话。 耿舒宁想了想,没往胤禛身后去,走到门口,将苏培盛准备好的茶水端了进来,缓和了下殿内压抑的气氛。 康熙年纪大了,今儿个这一出出没完没了,他面上也现出了疲色,垂着眸子显得格外冷漠。 “那你跟朕说说,抗旨不遵,携兵器入园,强闯御前,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额娘疯了,你也疯了?” 问题是允禵干的这些蠢事,除了抗旨不遵能压下去,其他几桩都是大庭广众下干的,瞒都瞒不住。 抗旨不遵就是最大的罪过! 这些罪名认真计较起来,哪条都是死罪。 如果不处置,那几个不省心的,绝对要闹个沸反盈天…… 康熙甚至在心里反问自己,他上辈子是不是欠这娘俩的? 允禵眼眶通红抬起头,打断康熙的思绪,直接了当说明来意。 “儿臣是故意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儿臣自知所为等同谋反,求皇阿玛将儿臣贬为庶人,幽禁皇陵,儿臣愿一生在祖宗陵寝前赎罪!” 他膝行两步上前,仰着头满脸哀求,“只求皇阿玛饶恕额娘的罪过,叫儿臣奉养额娘于皇陵,全了为人子的孝道。” 太后在安佑宫折腾的这一出,明面上看起来是任性,以她的身份康熙和胤禛其实没办法太计较,怕坏了皇家的名声。 可这种以生母血脉威胁做皇帝的儿子,非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事儿,是真稀奇。 为了皇权,也为了震慑臣民,此举康熙绝不会纵容。 否则民间旦有效仿,朝堂也会生出动乱,甚至会有人以此来攻歼皇帝,动摇社稷。 不能明着惩处,不代表就没有手段,在皇家,莫名其妙暴毙的事儿,可不稀奇。 允禵就怕老爷子一怒之下,会叫额娘缠绵病榻,过不了多久就无声无息消失在深宫里。 即便他要保护十四贝勒府的妻妾和子嗣,却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额娘去死,百般愁肠,也只能想出这种法子。 他眼神转向胤禛,暗含着祈求。 四哥看似冷硬,实则是个心软的,家里的三个儿子在四哥手底下,总有活路。 但胤禛想都没想就斥了声荒唐,“皇陵所在之地湿气重,日子也难熬,若叫额娘跟你过去,她的身子骨撑不住。” “再者,那也是朕的额娘,即便……朕身为人子,也应为母赎过,以你所说,若传出去,叫人怎么看朕!” 允禵心下发苦,不敢硬说自家四哥不顾额娘的生死,还要在意面子,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 他只哀哀解释:“额娘自打中了废后的算计,精神头就一日不如一日,总容易左了心思。” “若叫额娘继续在宫里待着,说不定还要惹出什么麻烦,那才是真正坏了额娘与四哥的母子情分!” “去皇陵之前,我会多请一些名医跟随……” “朕不同意!”胤禛冷着脸站起身。 “你既自己选择要被幽禁,朕不拦着你,可不能叫额娘陪着你受罪,在小汤山附近建一座行宫便是,你陪着额娘好好静养。” “待得额娘恢复了清明,朕也好以侍疾之功,免了你的罪过。” 虽然胤禛对太后没什么母子情分,允禵任性了些,却没做过什么大的错事,他还是想拉亲弟弟一把。 所以无论如何,明面上他不能跟太后决裂。 大清以孝治国,哪怕是愚孝,私下里都清楚怎么回事儿,不怕再有人钻空子。 若叫太后去皇陵,御史要折腾不说,为君之道的‘仁’字,只怕就跟胤禛再也没关系了。 天底下大部分的有志之士,都不会选择效忠一个冷心冷情的皇帝。 怕允禵钻牛角尖,胤禛重重提醒他,“你在上书房学了那么多,皇阿玛和那些阁老们花费大量的心力栽培你,你就忍心辜负了皇阿玛的慈父心肠,浪费你这身本事吗?” 允禵叫胤禛这话说的眼泪直往下掉,他抱着脑袋哭得不能自已。 “皇兄你不懂,如果我还有起复之日,额娘的心结永远都解除不了。” 他咬咬牙,甚至将太后和他自己遇到高僧的事儿都说了,低着头浑身萧索。 “我现在才慢慢察觉,那高僧说的该是四哥你,是我先前没能参透。” “额娘强求了‘祯’字给我,成了她心头解不开的结,唯有远离朝堂,与世隔绝,额娘才有清明的机会啊!” 允禵这番话,把胤禛都给说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心里的荒谬之感越来越重。 额娘就因为一个只知道读音的‘贞’字,觉得他抢了老十四的前程? 他的名字是皇阿玛起的,‘胤祯’这名字是太后求来的,她到底是如何在信天命的同时,又偏生出人定胜天的野望呢? 他难道不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吗? 见胤禛浑身越来越冷,康熙淡淡扫他一眼,终于理解乌雅氏能疯到这种程度的缘由,竟也有点信起了天命。 四十二年之前,他从没考虑过胤礽之外的儿子会继承他的皇位。 可他也不否认,自己和胤礽之间的矛盾,随着索额图的挑拨和其他几个走上朝堂,变得越来越深。 真到图穷匕见那日,自己愈发老迈,胤礽愈发强盛,威胁皇权,导致朝堂不稳,控制不住的时候康熙知道自己会废太子。 如果胤礽被废,老四依然是他的首选。 不是没有更优秀的儿子。 只是他除鳌拜,平三藩,三征准噶尔后,江山已趋近于稳固。 可八旗子弟的弊病却愈发明显,满汉矛盾始终不减,战乱叫百姓们疲惫不堪,正该休养生息的时候,老四的性子适合守成。 这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康熙没叫兄弟两个吵起来。 允禵在打仗方面的才能确实不输他这个老子,浪费这才能太可惜了,更可惜了兄弟俩的情分。 他挥挥手,“这件事你们说了不算……” 允禵急促道:“皇阿玛!!” “朕没想着要乌雅氏的命。”他打断允禵的话,“是去皇陵,还是幽禁行宫,叫她自己选。” 康熙意味深长看胤禛一眼。 允禵可能不明白康熙这么做的意义,胤禛身为皇帝,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 等到九洲清晏清静下来,都已经到掌灯时分。 耿舒宁怕胤禛心情不好,跟她计较先斩后奏和故意生病的事儿,乖顺得不得了。 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抄佛经,美其名曰‘自罚自身’,也为冲撞神佛和先祖赎罪。 胤禛从允禵口中得知太多只有太后和允禵知道的真相,心情确实不怎么样,写了半下午的大字。 到了晚膳时候,两个人才坐在一块用膳。 耿舒宁抢先找了比较安全的话题,问胤禛,“老爷子叫太后自个儿选择,是想叫她去行宫,还是想叫她去皇陵啊?” 胤禛淡淡睨她一眼,“你那么聪明,在朕面前都能瞒天过海,你猜?” 耿舒宁赶紧低头喝绿豆汤,思忖片刻,才没事儿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分析。 “应该是想叫太后去行宫吧?” “十四贝勒的提议作为备用选项,能叫太后有所忌惮,只要她想明白了,往后老老实实,十四贝勒的前程也不会受影响……这样也算是逼她全了今日在安佑宫说的慈母心肠,是也不是?” 康师父除了是个手段高超的皇帝之外,他的促狭和刻薄,在后世也留下了不少传说呢。 胤禛淡淡给她夹了一筷子素烧鹅,“再猜。” 耿舒宁低下头就着胤禛的筷子啊呜一口吃掉,鼓着脸儿瞪大了眼。 “老爷子想叫太后去皇陵?可这样一来,十四贝勒的前程不就葬送了吗?” 胤禛眉头微挑,“你知道关心老十四,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朕,这会子被你气成什么样儿了。” 耿舒宁:“……我这是在做皇后预备役的功课呢,爷自个儿的弟弟,我一个女官关心得着吗?” 胤禛不置可否,却也跟她分说了康熙的想法。 “额娘去皇陵是去守乌库玛嬷的陵寝,算替老爷子尽孝,也是替允禵承担一半罪责,安佑宫之事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明着说。” “老十四的罪责瞒不住,他被贬去皇陵,一则震慑朝堂,二则免了幽禁之苦。” 幽禁二字不只是关起来那么简单,这是对于谋逆的皇嗣除砍头外最重的惩罚,一家子都要受连累,永远低人一等。 去守皇陵已是极为严重的惩罚,不必再贬为庶人,更不会影响十四贝勒府的家眷。 在外人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施恩,也不会影响胤禛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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