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面色沉静,“叫人告诉她,等她退了烧,下钥之后,朕会安排她去一趟武陵春色。” 苏培盛有些不解,“这……舒宁姑娘瞧着,倒像是被佟贵人她们吓着了……” 还叫这祖宗去看佟思雅,反复回想自己是怎么被算计的,暗卫又做了什么,病还能好吗? 胤禛轻笑了声,同样看了那封信,这狗奴才还是低估了那狐狸的心性。 他没再说话,自入了痘所。 苏培盛没法子,只能按照主子爷的吩咐,叫人把话给传到耿舒宁耳边去。 * 得到消息的时候,耿舒宁才刚醒。 她还有些低烧,嘴里因为睡前喝过的药汤子发苦,哪怕是喷香的汤面也吃不下去。 一听陈嬷嬷的话,耿舒宁突然来了精神,拦着小宫女要将面条端下去的动作。 “等等,我还是吃几口。” 陈嬷嬷赶忙道:“面条都坨了,老奴叫人再做一碗吧。” 耿舒宁浑不在意挑起面条,大口往口里塞,味道总归是不坏的,绵软的口感她也不在意。 一想到能亲自去见佟思雅如何悲惨,是不是对得起自己遭的这份罪,耿舒宁浑身都是劲儿。 她要亲自确定,即便她对这世道了解过于浅显,也依然有能力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有继续折腾的动力。 耿舒宁一边吃,还不忘吩咐:“劳烦嬷嬷跟周谙达说一声,我嘴里没味儿,请他帮忙做点酸汤饺子和酸甜口的肉菜给我,方子我吃完就写。” “对了,主子也爱吃酸甜口,前殿也别忘了送,劳嬷嬷多跟乌雅嬷嬷说几句,可别忘了我的孝心呀!” 她金贵头面还没拿到手呢。 吃完了面,耿舒宁拿包裹着纱布的手一抹嘴儿,露出了好几日不见的小酒窝。 “耿雪该回来了吧?她怎么样了?” 来了精神,耿舒宁也就有心思算账了。 别跟她说什么精神脱轨不算脱轨,想搞她,甭管做没做坏事,她都不会放过。 “她从慎刑司回来,挨了几板子,在屋里养着呢。”陈嬷嬷思忖着道。 她咬咬牙,看向耿舒宁,将憋了好几日的话赶忙说了。 “先前老奴和耿雪都以为姑娘是去了御前,耽搁了些时辰,叫姑娘受了罪,老奴还没跟姑娘赔个不是。” 耿舒宁笑得更甜,“嬷嬷万别说这话,您跟她不一样,我知道嬷嬷对我没什么坏心思。” “耿雪也不过是多为耿家思量罢了,叫她接了穆颖的差事吧,暂时不许她往我跟前来,也别叫她见着主子。” 陈嬷嬷心里发紧,赶忙应下。 她知道耿舒宁这是要收拾耿雪,作为一家人,不好跟对付佟思雅她们一样,只先冷着。 陈嬷嬷只觉得,比起先前在小库房门口见到的那个闲适温凉的背影,这会子的耿舒宁,活似觉醒了本性的狐狸。 即便不如虎狼凶猛,冷不丁给谁脖子上来一爪子,说要命也就是眼巴前的事儿。 * 五日后,耿舒宁的烧彻底退了下去,她立刻请陈嬷嬷帮忙带了话去御前。 到了戌时中,陈嬷嬷给耿舒宁披上新做的藏青色大氅,鸟悄将人送到后殿的角门边上。 赵松在旁侧候着,一顶软轿,已经在角门外等着,见到耿舒宁就露了笑,像极了曾在慈宁宫外的场景。 但这次,耿舒宁笑着谢过赵松,上轿子之前,利落塞给赵松一个荷包。 “这么晚还要劳烦小赵谙达陪我走一趟,我请您和几位谙达吃杯热茶。” 赵松捏了捏荷包,捏出是十两银子,迟疑了下,还是收下了,笑着扶了耿舒宁一把。 “姑娘千万别客气,这都是主子爷的心意,奴才可不敢居功。” 耿舒宁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笑着坐进了轿子里。 二更的梆子响起时,她顺利站到了武陵春色的后殿。 就着赵松手中的羊皮宫灯,耿舒宁还有心思多打量了几眼武陵春色。 后世3D复原图里,这里以桃花盛开的美景著称,但现在的武陵春色花儿并不多,只零星种了些海棠。 后殿花圃里种着些木槿,叫前几日的异常秋雨打落了许多花瓣,透着股子泥土与花瓣掺杂的腐败冷香,闻着格外凄凉。 耿舒宁满意点点头,‘冷宫’就该是这个味儿。 赵松引着她走到穆颖所在的梢间前头,挥挥手,原本的四个轿夫腿脚利落护在耿舒宁身前。 赵松亲自拿钥匙打开门,自个儿先进门,低低提醒。 “姑娘小心脚下,穆颖先前在慎刑司挨了板子,伤还没好就吸入了不少迷香,这会子起不来身。” “您远远看看就得了,别脏了姑娘的眼。” 耿舒宁站在床榻边,看了眼昏沉睡着的穆颖。 凌乱的发丝贴在她苍白中带着抓伤的脸上,若不是还能看到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死掉了一样。 耿舒宁沉默片刻,看向赵松,软声笑道:“小赵谙达还是叫太医给她看看吧,若不明不白死了,可惜了一条人命……” 赵松愣了下,这祖宗都叫人害得差点全家都吃挂落,还心软上了? “……派不上用场。”耿舒宁慢吞吞把话说完。 “没了证据,有些事儿总是好说不好听,叫她好好活在忏悔里更有用些。” “小赵谙达觉得呢?” 赵松:“……”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干爹的教导,天真了。 这宫里哪有心慈手软的女人哟! 他赶忙堆起笑,“回头奴才就跟苏总管说,安排太医过来给她诊治。” “您这边请。” 他引着耿舒宁往隔壁走。 佟思雅没受伤,先前的一点子风寒,竟也凭着那股子没卸掉的气自己养好了。 听到隔壁的动静,她立马就抓着簪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只是等耿舒宁到的时候,她人已经被轿夫其中的两个压着跪在地上。 等赵松提着灯笼进来,佟思雅叫烛火闪了下眼,眯起满是血丝的眸子看过去。 “是你!”佟思雅眼里的恨毒再掩不住,咬牙切齿死死盯着耿舒宁,“果然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我早就知道你个贱蹄子不安分,你别叫我出去了……” 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嘶吼,“你出不去了,佟家得知出了你这样丢人的玩意儿,已将你家除了宗,撵去外城了。” 佟思雅浑身一震,随即看耿舒宁的目光更狠,像是要吃人般叫嚷。 “那又如何?我身上的血脉只要还在,太上皇就不会叫人杀了我!” “只要我活着一日,我日日夜夜都会诅咒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耿舒宁静静听着她嘶嚎怒骂,趁着佟思雅挣扎到没了力气,才轻轻笑出声。 “佟思雅,你不知道,其实我比你更适合这个宫廷。” “你想做什么,得靠别人施舍,我想将你打落尘埃,靠的是我自己。” “先前我想出宫,你百般挑衅我只当不存在,我不想惹事儿,偏你非得留下我不可。”耿舒宁在佟思雅的怔忪里,平静蹲在赵松身边,与佟思雅平视。 她笑得愈发灿烂,“你成功了,高兴吗?先前角楼里的欢愉,算我送你的谢礼,不必太感激我。” “为了对得起你的诅咒,我会让你看着,太后和万岁爷是怎么将你求而不得的一切,都送到我手里。” 佟思雅听着,浑身颤抖起来,蓦地尖叫起来:“贱人——呜呜呜!” 她的咒骂被轿夫用块破布塞了回去。 耿舒宁没有听别人骂自己的爱好,心里最后一点忐忑,消散在武陵春色的凄冷中。 她噙着笑往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连跨过门槛都带着点子雀跃。 而后,她便雀跃地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高大身影,差点一脚踩空栽下去。 胤禛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扶住耿舒宁的胳膊,顺着柔软的手感往下滑,自然地握住了耿舒宁的小手。 耿舒宁:“……”这狗东西刚才是不是在听墙角? 想到自己刚才放狠话的中二,即便有所准备,耿舒宁还是没忍住在绣鞋里抠了抠脚趾。 她偷偷吸气,尝试着抽了抽手,小声想问—— “万岁……” “安静,老实点。”胤禛淡淡打断她的话。 手没抽出去,还被使劲儿捏了下,耿舒宁立刻老实了。 没别的,人在屋檐下,识时务尔。 跨出武陵春色的大门,胤禛才淡淡问:“心里舒坦了?” 耿舒宁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狗东西跟富婆一样伺候,立刻露出小酒窝,软着声儿应答。 “多谢万岁爷成全,舒宁铭记在心,夜夜都念着主子爷的恩典呢。” 胤禛斜睨她一眼,“在噩梦里?” 耿舒宁:“……虽然做了噩梦,可梦里每次万岁爷都救奴婢于水火,若不是念着主子爷的救命之恩,奴婢也好不了这么快。” 胤禛若有所思偏头,正儿八经垂眸问她,“记得朕是怎么救你的?” 耿舒宁乖巧点头,“奴婢记着呢,要给主子爷的谢礼也……” “谢礼不急。”胤禛凉声打断耿舒宁的话,“既然你记得,咱们也该算算总账了。” 耿舒宁眼神迷茫,什么总账? 本就夜凉如水,她被四大爷这发凉的低沉声音,搞得心窝子又起了忐忑。 除了辣个万分不小心且非常偶然的嘴巴子,还有什么账可算啊? 不是说将功赎罪了吗? 他小心眼没完了是吧! 胤禛没再说什么,只把她带到了旁边一座还没盖完的楼阁里,进门才松开手。 前殿二层的楼阁已经修好,后殿还有些凌乱,大门是关着的,他们走了角门进来。 苏培盛和赵松手脚麻利,将一层偏房里的烛火点亮,神奇地端着红漆盘,给胤禛和耿舒宁各自倒了杯热茶,才无声退了下去。 每回只有他们俩的时候,耿舒宁心里总有些莫名发慌。 尤其是在烛光下,清楚看到胤禛看她的眼神。 锐利,不容躲闪,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的野兽,稍微动一动獠牙就能叫她没命。 上辈子……咳咳,小狼狗和奶狗更好分手一些,她没处过这样的男人,实在有点没底。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耿舒宁没等胤禛开口,上前端着茶靠近沉默的男人。 声音跟在富婆跟前一样甜软,“夜里凉,万岁爷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万别跟奴婢这样蠢笨的动气,没得气坏了身子,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赎罪。” 胤禛挑眉接过茶盏,只握在掌心摩挲,似笑非笑看着耿舒宁。 “不出宫了?” 耿舒宁清楚,他听到自己跟佟思雅说的话了,缓缓低头,咬着唇含羞带怯看胤禛一眼,才彻底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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