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妈妈喊她,语气小心翼翼,客客气气的:“你需要什么吗?姐姐要买内衣,你有没有想买的东西呢?你可以跟妈妈提。” 姜小婵的内心感到恐惧。 妈妈说的明明是好话,但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有不同的意味。 ——家中清贫,没有多余的钱,平常她们能省则省。 ——这种反常的好,是不是意味着过完暑假,她要被送走? 转头看向妈妈,姜小婵的鼻子泛酸。 想到要回到大伯那儿,她的眼泪被吓得瞬间滚落。 “我什么都不要。妈妈,能不能让我留在家里啊?” 短短一句话,姜小婵说得抽抽噎噎,气都上不来了,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孟雪梅过来擦她的眼泪,她越哭越狠。 在无比复杂慌乱的情绪中,姜小婵明确知道,这次对话是她唯一能争取的机会。 鼓足所有的勇气,她愿意剖开血淋淋的伤口,换取妈妈的理解。 “我有不想去大伯家的原因,我可以告诉妈妈为什么……” 淌过泥泞、克服恐惧,年幼的姜小婵选择了坦诚,把自己的疼痛暴露在阳光之下。 但,她的叙述尚未开始,就被打断了。 “不、不用,你不必说。” 孟雪梅眼神闪躲,匆忙地给出了女儿渴望的补偿,结束了话题。 “你可以留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想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眼泪止住。姜小婵眼中的愤懑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可是,妈妈,我还是好想告诉你这两年的经历,我心里有很多委屈。” “忘掉吧,小婵。” 没有做好听到真相的准备,孟雪梅甚至对它深感畏惧。姜小婵对伤害的控诉,就等于对她的控诉。孟雪梅使用了一贯的面对危机的策略,逃避。 “难过的事就不要提起,再难过一遍了。你是妈妈的宝贝,最最纯洁可爱,快乐聪慧的姜小婵,你跟以前一样,我们跟两年前一模一样,好不好?难受的事,我们不说了,好不好?” 抬眼看向母亲,姜小婵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呐呐地问:“妈妈是觉得,现在的我很丢人吗?” 孟雪梅非常坚定地否认:“不是,我没有这么想。但你能接受妈妈不想听吗?” 姜小婵没说话。 松了一口气,孟雪梅赶紧把这事收尾。 “等过阵子,手头宽裕一些,我带你去贾大师那儿驱驱邪,你也上上香,求大师保个平安。没事了,宝贝,都会好起来。” 张开手臂,她尝试贴近女儿。 跟上次不同,姜小婵没有在与她有身体接触时反应剧烈地弹开。 孟雪梅紧紧地抱住她,怀中的孩子像小羊一般温顺。 盯住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姜小婵又一次地神游了。 妈妈教给她的功课,之前她就会了呀:原来,解决痛苦的办法很简单。闭上眼睛,捂住嘴,忘掉吧。像它完全没有发生过那样,忘掉吧。 出窍的灵魂藏到灯里,对着她空空的躯壳提问。 “姜小婵,你能留在妈妈和姐姐身边,愿望达成了。你不知足吗?在不开心什么呢?” “不知道……我觉得,孤独。” 遭受的坏事,是第一次创伤;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说出来,是第二次创伤。这两次的创伤足以封死她的出口,让她的心掉进无间的地狱之中。 好孤独,心说。 妈妈不愿意走近这颗心,妈妈不愿意倾听它的感受。 摘掉这颗被弄脏的心,才可以做妈妈的宝贝。 那就把她仅有的心脏丢掉吧。 姜小婵认为,她的心,永远都不可能再被人看见了。 * 这天睡前,姜大喜跟妈妈和妹妹都分别有了一次谈话。 孟雪梅严肃地和姐姐商量让姜小婵留下来的事。 姜大喜同意了。 看出妈妈对经济的忧虑,大喜说:“虽然目前每个月拿到手的钱,堪堪够我们母女生活,但加一个姜小婵,其实也多不了什么花费。衣服啊书本啊,她都可以用我淘汰下来的,不过是每天多她一口饭。曹阿姨的店,我课余的时候多去帮点忙,增加一些收入。现在是暑假,我可以去找个暑期工,能赚一点是一点。我们三个人过生活,肯定是没问题的。” 大女儿自信满满的模样,令孟雪梅有了点底气。 “大喜,我的乖女儿。真是长大了,你比妈妈有主意。” 姜大喜乐得合不拢嘴,她喜欢被妈妈这么夸。自己是家中长姐,本来就应该跟妈妈一起分担家庭的重担,站在妹妹的前面。 “姜小婵的想法呢?她想要留在老家吗?需不需要我跟她聊聊?” “不用,小婵想留下,我跟她聊过了,”孟雪梅说得含糊:“她在大伯那儿,生活不太愉快。” “啊?不愉快?没听她跟我说。是为什么?”姜大喜紧迫地追问。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 孟雪梅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阻止自己的情绪外泄。 她临时编了一个谎话:“城市的学习太紧张了,姜小婵很难适应。” 姜大喜没怀疑孟雪梅的话,却分明感受到妈妈流露出了忧伤。 所以,她直接问出口:“妈妈你在难过吗?” 这一次,孟雪梅对女儿说了实话:“唉,去城市的这两年,小婵一定是怪我的。我怕以后我们母女有芥蒂,不亲近了,心里担忧呢。” “不会的,姜小婵她……”讲到一半,姜大喜打住了。 她不能保证妹妹是怎么想的,姜小婵从城市回来性情变得古怪,大家有目共睹。 姜大喜能保证的,只有她自己:“就算小婵一时怪你,家里还有我呢。我跟妈妈亲近,我是不会变的,妈妈你别难过。” 孟雪梅大受感动。 “大喜,好孩子。还好妈妈有你。” 牵起大女儿的小手,摩挲着,她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 姜小婵洗完澡回来,发现自己的地铺被拆掉了。 枕头和被褥都移到了床上。 姜大喜坐在床边,抱着手臂,一副要跟她聊聊的姿态。 “姐?”姜小婵对聊天有点怵。 大喜拿出毛巾,拍拍床铺:“坐过来,我帮你擦干头发。你老喜欢学我,我湿着头发的习惯也学,不怕偏头痛啊?” 姜小婵慢慢挪过来,在她的旁边坐好。 毛巾盖上她的脑袋,姜小婵的指甲抠着手心。 这是姐姐,她对自己说。费劲地忍耐着推开她的冲动,姜小婵憋住一口气。 “我听妈妈说啦,其实我也早就猜到了好吗。”姜大喜揉着妹妹的脑袋,动作算不上温柔。 不懂妈妈对姐姐说了什么,姜小婵没开口。 “我看你回来之后,一直穿着长袖的校服不肯换,还拚命地做题,就感觉倒你一定是受了压迫。没想到,你在我们小镇是小神童,去到大城市也费劲。是不是读书都跟不上啊?之前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因为你学习太忙了,没空接?大伯和大伯母真狠,把你当学习的机器了吧。” 这就是妈妈那边给出的说辞啊,姜小婵记下来了。 “嗯,读书。读得太狠了。”她语调毫无起伏,认同了姐姐的话。 姜大喜替她抱不平:“有钱人真过分,不把人当人。他们家是对学习的要求是有多严格?把你逼成了这样。他们不会还罚你吧,考不到多少名不让你吃饭?我看你瘦了好多。” “是啊,他们好过分。”毛巾下的姜小婵面无表情。 “还是回来好。我们穷一点,但日子自由自在呀。以后,姐姐罩着你,没人能让你少吃饭。你能读书就读,不能读书打工。” 姜大喜难得如此温情,她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不过,她还是坚持把想讲的话说完了。 “这两年受苦啦。讨厌鬼,欢迎你回家。” 毛巾从脑袋上拿走。姜小婵抬眸,看见姐姐美丽灿烂的笑颜。 姐姐好像一位住在太阳里的天使。 她的好,极度纯粹,明媚耀眼。 姜小婵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也回以一个真心的笑容。 “哎。以后又要什么东西都分你一半啦,烦人。” 马上回归和妹妹不对付的状态,姜大喜用胳膊肘碰碰她,示意她从床边挪走。 “头发已经擦干了,你是睡另一边的哦,别占我位置。” “好。” 姜小婵神奇地发现,她不再畏惧来自姐姐的触碰了。
第28章 精英叔 后来,不再继续寄养孩子的事是孟雪梅去解决的。 她跟大伯家通了电话,大伯自然是不答应放姜小婵走的。隔日,他开车到镇子,要把姜小婵接回城市。孟雪梅这边早有准备,她和姜大喜坐镇家中,还喊上了一些其他的亲戚帮忙。 不知道妈妈是怎么跟大伯协商的,姜小婵没有参与。 爸爸死后,找“靠山”的重担被姜小婵背了两年,她已无力承担。不愿意见到大伯,不愿意处于争端的中心,那天,姜小婵从家溜出来,去到湖边,在那儿躲了一整天。 湖附近的封锁已被撤走,但照样渺无人迹。 死在湖里的林栋光过了几日便没人再谈起。 林栋光生前结仇过多,警方花时间盘查了有作案嫌疑的人,包括他的儿子林嘉,重点怀疑对象都拿出了可以被证实的不在场证明。法医出具尸检结果:他体内酒精含量极高,身体没有外伤,死因是溺水身亡。最后,这起案件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湖水澄澈,不管这儿发生过什么,湖面都已恢复了平静。 举起大石头,姜小婵用力地往湖里丢去。 她脑中有邪恶的幻想。 她幻想着坏人能被沉潭,跟随着她掷出石头。 要是和林栋光一样,大伯也被溺死在漆黑的水底,就好了——大量的水呛入他的鼻腔,胸腔,他无力地挣扎,痛苦地窒息。没人救他,他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死去。食人的鱼群发狠地啃噬他的血肉,让他肥胖的肚子像气球一样爆开。等大伯终于浮出水面的时候,大家已经看不出他作为人的面目,所有人都看穿了他隐藏的肮脏丑陋。 尝试用幻想的画面,压下心里的愤怒与失落。 姜小婵屏住气息,越呼吸越疼,胸口始终卡着一根难以下咽的刺。 ——忘掉吧,是时候了。 ——等这个夏天过去,就忘掉那些恨意。 她抠着自己的指甲,抠到破皮流血。 ——等夏天过去,哪怕是模仿,也想像正常人那样活着。 松开手,姜小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身体疼的时候,心里就不那么疼了。 由着手指往外渗血,她抱紧膝盖,静静地望着湖面,石头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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