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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茗话里的信息太多，廖青一时没转过弯，但她的直觉很准，愣愣地问，“茗茗，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要投胎去了吗？你要离开我了？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任茗低头看向廖青一如既往的、干净清澈的目光，没有回答。 为什么只关注这些呢？ 不是曾因为我的伤害而愤怒悲伤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任茗想起好几次，她明摆着要杀了廖青，廖青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会克服求生的本能，颤抖着扑向她。 为什么？ 任茗的手在廖青的后脑勺摩挲，她只要稍稍用一点点力，把自己的数据导入廖青的大脑，就可以暂时寄生在廖青体内，操控廖青做完任务。 她应该这样做，什么和谈，什么技术，什么感情，都是她骗那些低等生物的说辞。 可她，还是下不去手。 任茗闭上眼睛，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谎言才是真相，她应该是个有血肉、有感情的人类，而不是什么该死的“认命吧”系统。 “茗茗，你不开心吗？”廖青捏住任茗的脸颊，往外轻轻一扯，“你别不开心，我不问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强求你在地府里等我。不过，你要是去投胎了，可以成为我的小孩吗？” 任茗摇头，面如死灰，“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完蛋了，我的主人一定很后悔，制造出1108号这种废物。 任茗心想，重新用数据构建出昭县一中街前的场景。 廖青看到恢复如常的街景，惊讶极了，她以为是姜丛在梦外的帮助，在心底默默感谢姜大师两句，然后挽着任茗的胳膊，像高中时代一样，在街上闲逛。 “茗茗，你还记得吗？这家的台湾奶茶可好喝了，我们以前经常来喝，可惜后来店主搬走了。我再也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奶茶。” 任茗用大数据搜索定位了店主的方位，告诉廖青，“他们搬到A省H市肥东新区惠南镇172号了，还在卖奶茶，你醒了可以和那小子去试试。” 廖青拍手捧场，“茗茗变成鬼以后好厉害啊！” 任茗：“……” “对了，茗茗，我跟你说啊，吕其率那个渣男你还记得吗？我……” 两人一直走，一直谈，从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共同回忆，说到廖青最近的治疗情况，感情生活。 廖青一路兴致高昂，扒着任茗说废话，一点也看不出异常，“认命吧”系统也在尽心尽力地维护任茗知心姐姐的人设。 直到任茗的身体开始虚化，廖青想要牵住好友的手，却只握住了一把空气，她才露了怯，红着眼睛问任茗。 “茗茗，之前的匿名短信，是你背着蛇妖发给我的吗？” “嗯。” “茗茗，你还会回来吗？你真的能顺利投胎吗？” 任茗惊讶于廖青的敏锐，沉默一会儿，点头说，“不一定。可以。” “你要醒了啊，这个你拿上，谁也不要告诉，以后就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事，无论是什么，你都会成功的。” 任茗透明的掌心里忽然出现一块银色芯片，她将这个放到廖青掌心，低头看了一眼千疮百孔，快藏不住数据的躯体。 她像个人类一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要倒计时了哦，十、九……” 廖青忙踮脚伸手，捂住任茗的嘴，一边哭一边说，“我原谅你了，任茗，我原谅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想要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好。” 主人，我可能，不需要你原谅了。 任茗点头，她觉得眼睛酸涩无比，于是眨了眨眼，但她没有眼泪可以掉下来，只有一寸寸破碎的身躯，化成了银色的碎片，散落在无穷的黑暗中。 廖青膝盖一软，直挺挺趴在地上，她呆愣愣地看着银色碎片落到黑暗中，变成无数的流动的1和0，再转瞬消散于无形，突然就明白过来她的任茗再也不会有来生了！ 廖青伸手去接散乱的银色碎片，而后毫无预兆地开始嚎啕大哭。 她哭得那样悲伤，那样响亮，仿若撕心裂肺，好似痛失所爱。 关心，付出，嫉妒，伤害，恨，爱，陪伴…… 这些复杂的情绪并非爱情独有。 实际上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同性之间的友情甚至比爱情更为复杂，更加刻骨铭心，也更加令人心碎。 ****** 姜丛和张天师感应到廖青的状态，及时将其从异空间中引渡出来，又点了一柱安神香，让廖青先休息休息，好恢复心神。 “小乔局长，这泼皮户估计出尔反尔了，她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老朽怕是完不成组织里的任务，没法把技术带回去了，”姜丛道，撇了眼自己的师弟，“不过总算是解决了这桩连环杀妖案，小姑娘也没有受伤。” 乔榆没有说话，心思全在躺在床上的廖青身上。 数日前，“认命吧”系统主动找到妖管局总局，并通知了国|家相关机关，说想和他们做一笔交易。 系统愿意提供高维宇宙的技术帮助人类发展，但要求学术界停止对周诗琦的诬陷打压、当局承担照顾任茗父母的责任并为它提供留存此界的能量，最后还要帮助它进入廖青的梦境和廖青沟通。 系统提出的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但要求国|家出手为外来物杀妖取丹，收集能量，简直是在人类的道德底线上蹦哒，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人工智能的话有几分真假。 领导阶层的意见分成两派，迟迟拿不定主意，吵了好几天后，才决定派乔榆当代表和系统谈判。 官方的态度是除了第三条都能答应，希望再谈谈，互相争取合作的空间。 乔榆清楚系统不能及时补充能量，百分百会“死亡”，他开口的时候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没想到系统居然直接答应，还苦口婆心地催促他行动快点，和他商量细节。 事出反常必有妖。 乔榆知道任茗目的不纯，他打算将计就计，因此特地请了姜丛来，这样不管能不能拿到高级技术，他都可以暂时困住任茗，同时撕票周诗琦。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任茗竟然真的只是为了见廖青一面，什么诡计都没使出来，就彻底消散了。 是他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吗？ “原来，人造物也能有情感啊。” 乔榆感慨，抬眼和姜丛打了个照面。 姜丛白了一眼乔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死物都可成精，何况AI？” 乔榆拱手道歉，托同为女性的五味子和酸角照顾廖青，自己出门送两位天师到飞机场。 妖管局在云城南边，飞机场在云城北郊，开车一来一回地三四个小时，忒费时间。 廖青醒来时，乔榆还没回来，她失魂落魄地在床上坐了半天，无论妖怪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个反应。 酸角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对五味子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准备退出去找上司。 酸角妖才走了两步，廖青就冷不丁喊住她，“酸角姐姐，不用去找乔乔，和他没关系，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了。” 酸角妖粗眉紧拧，她怎么觉得廖青有哪里不对了？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酸角看了一眼做人经验最丰富的筇竹妖，筇竹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廖青揪出能主事的妖怪，请求道，“祝哥，你让大家出去吧，我没事，就是想静静。等会儿乔乔回来了，您在喊我一声。谢谢祝哥。” 筇竹妖点头，领着一群妖怪下了三楼，回到工作区。 “筇竹叔叔，你怎么不劝劝青青姐姐？你就不担心她伤心过度跳楼吗？电视剧里好多这种情节。” 刚到工作区，牵牛花妖就憋不住，询问筇竹行事的原因。 筇竹妖变出一截竹杆，在牵牛花妖头上敲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少看无脑偶像剧，小姑娘好着呢，就是变聪明了点，正在思考人生。” 酸角妖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筇竹妖咧嘴直笑，“经验，说不定那老道姑心心念念的技术都在青青脑子里呢。” 几人正说话呢，乔榆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谁在上面照顾青青啊？” 筇竹妖耸肩，“青青同志赶我们出来的，乔局你还有时间兴师问罪啊！再上去晚一点，人家同志想明白了，你就等着孤寡一生吧！” “你说什么？” 乔榆还想问，却被筇竹妖推着上了三楼，“快去快去，赶紧求婚去，省得到手的媳妇跑了。” 乔榆满头雾水，推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筇竹妖。 筇竹妖笑眼弯弯，神情间充满了对他们俩的祝福，并无恶意。 真是奇怪，搞什么呢？ 乔榆按下心头疑问，推门走了进去。 “青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乔榆声音关切，没有什么异样。 廖青转头望向他，第一句话就是，“乔榆，我们结婚吧。” 毫无预兆。 乔榆愣在原地，僵成了一尊人体雕塑，满脑子都是我们结结结结婚吧！！！！！ 乔榆不敢置信，“青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对啊，结婚！” 廖青重重点头，冲乔榆说，“原来成为聪明人是这个样子的，还不如都是一直是个笨蛋呢。” “青青，你怎么了？” 乔榆问，声音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廖青如实以告，“茗茗把芯片给了我，只是单纯的知识库。但我的感觉很奇怪，仿佛茗茗揭开了脑子里的纱布，或者理清了我杂乱无章的思绪。现在我想什么，都能很快得出答案，当初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回头一想，竟然都如此简单。” “我现在好像成为了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天才，”廖青掀被下床，走向乔榆，她说着说着，嗓音中就带上了哭腔，“可我怎么一点都不喜欢？如果这是变聪明的代价，我情愿一直都是个笨蛋，一直被生活蒙在鼓里。” 乔榆上前两步，将廖青紧紧箍在怀中。 乔榆感受到廖青娇小的身躯完全卡在他怀里，仿佛天生就镶嵌在他身体里一样，不可分割。 他不知道任茗和廖青对彼此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他是一棵树，那么廖青，既是他树冠之上的太阳，照耀着他，又是他根系深扎的土壤，滋养着他。 是以，他一刻不能离，不肯离。 “廖青，你相信吗？无论是任茗，还是你的父母，或者是我，我们都希望你过得更好，和你希望我们能平安顺利的心是一样的。” “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聪明的青青和笨笨的青青，没有什么不同，都有哭泣和幸福的权利。” 廖青才在异空间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做不出嚎啕大哭的样子，只低低地又哭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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