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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开门的是一位婆子，满身药味浓郁，应是负责照料汤友臣的老母亲的婆子。 “老婆婆，汤左侍郎什么时候归家？”池明洲作揖道。 “郎君，不好说，我家左侍郎，公务繁忙，很快就要高升了。”婆子像是与有荣焉，嗓门极大，笑容爽朗。 游小霞听后，暗自感慨，这个汤友臣，在长安毫无根基，居然可以高升为正二品户部尚书，佩服佩服呀。 “老婆婆，那我们就等等。”池明洲作揖道。 接着，池明洲握着游小霞的手，去了附近的馄饨铺子，各自点了一碗紫菜虾皮汤底加胡椒粉的鲜肉馄饨。肉馅充足，口感浓郁，游小霞吃得欢脱。 “小霞，正二品户部尚书，也不是难事。”池明洲轻笑道，眸光温柔，情意缱绻。 “池大人，那只是你的感受。对我来说，这辈子都不敢去肖想。”游小霞闷闷地道。 池明洲听后，明白自己说这话，颇有炫耀之意。其实，池明洲很想说的是，他不比汤友臣逊色，他希望游小霞不比对汤友臣流露出钦佩之情。当然，池明洲认为，依照游小霞这不大开窍的脑袋瓜子，必然是不会懂得。 接下来，池明洲拣了一些轻松的话题，陪游小霞打发时间。 游小霞是可以睡觉的，奈何她扑在池明洲的怀里，大庭广众之下，不太雅观。她游小霞也是要脸皮的。 不过，令游小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和池明洲将附近的小吃都品尝了一遍，等到子时，汤友臣才缓缓出现，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路回家的。 卧槽，汤友臣就不能，偶尔放弃一下，他那清廉得如同苦行僧的人设。 游小霞很是庆幸，她喜欢的池明洲，就不是这种德性。 池明洲会大大方方地给她添置物件，不在意周遭的眼光。 “池少卿，还要进去喝茶吗？可能没有粗茶了，只有凉水吧，今早烧开的，没有喝完。”汤友臣说话还是利索的，不见一丝疲劳感。 “汤左侍郎，无碍。也许，今夜我们会长谈。”池明洲勾唇含笑，意味深长。 游小霞听后，十分豪爽地自讨腰包，打包了麻腐鸡皮、水晶皂儿、金丝党梅、须脑子肉、生淹水瓜、风干獾肉等等。 “谈什么？”汤友臣揉了揉额角，表现得疲乏起来。 “谈您的母亲。”池明洲低声道。 第337章 猜想 “池少卿这是又带红参过来了？”汤友臣不大客气地嘲讽道。 显然，池明洲两手空空，只有游小霞拎着大包小包，也不是红参。 “汤左侍郎，可是要我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屏退了无关人等比较好。”池明洲深深地望了一眼婆子，浅笑道。 汤友臣听后，不紧不慢地吩咐婆子退下。 他亲自领着游小霞和池明洲，去了厅堂。 厅堂，除了几把桌椅，再无别的摆设，正如初次到来的时候那般寒酸，却收拾得整齐干净，看着比较舒服。 汤友臣到底还是热了一下，凉透的井水。 茶盏就是最普通的黑釉，还缺了口子。 “池少卿，有话直说吧，我今日真的很累。”汤友臣揉了揉额角，无可奈何地叹道，眼底的红血丝不作假。 “汤左侍郎，敢问一句，您有几个母亲？”池明洲作揖道。 这话，听得游小霞云里雾里，便傻愣愣地瞅着汤友臣。 汤友臣似乎有点意外，又似乎不是那么意外，也愣住半晌，借助饮水的功夫，思考了片刻：“池少卿，我听不懂你的言外之意。” “汤左侍郎，外界传言，您的老母亲，卧病在床，口不能言，手脚无法自如行动，一切衣食住行，都是需要婆子伺候的。”池明洲轻声道。 “然后呢。”汤友臣顺着池明洲的话头，不耐烦地催促一下。 其实，汤友臣此时此刻感到头疼了。 汤友臣觉得，他之前是大意了，瞧着游小霞是一个糊糊涂涂的小娘子，池明洲既然喜欢，想必也有缺点的。可是，如今看来，池明洲的缺点，是很难找到的。 “按理说，做生不如做熟，若无必要，不会更换婆子的。我询问过很多同汤左侍郎有类似情况的郎君，郎君家中只要用惯了一个婆子，便想尽办法挽留下去。”池明洲低声道。 然而，汤友臣十年时间，更换了五个婆子。 汤友臣可以解释，愿意尽心尽力服侍他的老母亲的婆子，真的很难寻觅。可是，每次更换婆子，汤友臣都没有特意去请休沐假，那么也就是说，汤友臣没有想过，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婆子，方便日后不用更换。 池明洲暗示到这里，游小霞大致上猜想了一点，却不敢确定。 “池少卿，我不想说这些婆子的坏话，她们赚钱不容易。可是，你一定要我解释的话，我只能说，第一个婆子偷盗人参，第二个婆子两面三刀，委屈了母亲，第三个婆子吃不惯我这里的粗茶淡饭，自个儿跑掉的，第四个婆子则是太年轻了，想要爬床……”汤友臣说到最后，像是不好意思，别过了脸庞。 “汤左侍郎，有没有可能，每个婆子对应一个母亲，这些母亲太绝望了，即便被精心伺候了，也只能煎熬两年。而您最大的享受，就是看着她们煎熬，因为您的亲生母亲，死得太快了，您不甘心。”池明洲沉声道。 话音刚落，游小霞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躲在池明洲的背后。 如果池明洲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这位汤友臣相当可怕。 第338章 操纵 “池少卿，有没有过被操纵的经历？”汤友臣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父亲是小官吏，被顶头上司欺压，抑郁而死。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确实伟大。可是，他宁愿被母亲抛弃，也没有勇气去回忆那些被尘封起来的过往。 过去，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除了读书，他什么都不可以做。 他不可以贪吃，邻居家老婆婆做的荤豆花，羊肉味那叫一个热辣鲜香。他只是偷偷地吃了一口，被母亲发现后，母亲顿顿做羊肉，逼着他吃完，吃到呕吐为止。以致于他对所有的肉类都产生了恐惧感，只能吃一些清淡素菜。 他也不可以贪睡。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时。每天，三更时分，露水寒凉，他就被母亲唤醒。他若是醒不来，母亲便会烧了他的棉被，让他冷冷冻冻一个晚上。可是，他亥时才睡，哪里来的精神读书。他不止一次厌恶读书，又不止一次渴盼读出名头，然后摆脱了母亲。 当然，他更不可以贪玩。母亲每日都告诉他，玩物丧志。他明白的，可是，见到同龄小伙伴正在窗外愉快地玩耍，他真的很羡慕很羡慕，都悄悄地落泪了。然而，他偷跑一次出去的后果是，母亲学孟母三迁，将家搬到荒无人烟的坟头旁边，他一边读书一边看见鬼火，再也不会羡慕了。 “汤大人，谁都会有的。”池明洲轻叹道。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游小霞低声附和道。 对呀，谁都会有被操纵的经历。游小霞也有过一次，终生难忘。游小霞以前住的福利院院长，便会操纵她，具体的她好像慢慢忘记了。她只是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害怕与人相处，尤其是长得像福利院院长的男人。 至于池明洲，那就经历得更多了。官场上，难免会有操纵，那种被扼住喉咙而不得呼吸的感觉，想一想都难受。不过，池明洲会沉下心思，一天天地思考出对策，继而摆脱了操纵。 “你们的操纵，容易摆脱，我的呀，至死方休。”汤友臣合上双眼，哈欠连连，竟是溅落了一颗热泪。 汤友臣是十八岁高中进士的，十里八乡都在替他欢庆。 他以为，做官以后，母亲就会留在家乡过安稳日子。 然而，母亲告诉他，只要他一天没有娶妻，母亲就要照料他。 于是，他去相亲了，喜欢上一位青楼女子。那青楼女子很是洒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其实，那青楼女子对他没有多少好感，只是他承诺了，进士夫人之位。 后来，母亲得知，跑过去闹腾，那青楼女子立刻改嫁旁人。汤友臣不顾母亲的劝说，追随而去。可惜，那青楼女子路上遇到水患，淹死了。从此，汤友臣对别的娘子再无念想了。他实在害怕，他母亲搅黄他的恋情之后，会给恋人带来灾难。 所以，他恨他的母亲，却不会对他母亲采取极端的行为。 他知道，杀人要偿命，而怨恨一个人，则有很多种方法。 第339章 怨恨 对，他无时不刻地在怨恨他的母亲，即便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 他的母亲，会在冰窖里头，冰冻一整头猪，然后每天做辣椒炒肉给他。他若是不吃肉，他的母亲就会一直念叨，即使他告诉母亲，他吃肉会呕吐，他的母亲也听不懂，反而认为是他矫情了。 可是，他的母亲病逝那日，他没有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反而怨恨他的母亲离开人世太早，因为他已经找到向母亲发泄怨恨的方法。 他的母亲，是同陛下赏赐给他的粗使婆子吵架，情绪过于激动，突然中风了。 他便给了粗使婆子加倍的银钱，拜托粗使婆子照料母亲。还日日用了人参吊母亲的命，方便粗使婆子折磨母亲。 这粗使婆子，在大明宫待过几年，擅长许多看不见伤口的阴损法子。 可怜他的母亲，痛苦至极，却说不出口，就这样绝望下去。 “汤左侍郎，我有些不明白，您的母亲撒手人寰之后，你为什么还要接回来，同样口不能言、手脚无法动弹的老人家，继续照料着，你看起来不是沽名钓誉之人。”池明洲轻声道。 其实，这个中原因，池明洲猜测得出来。 他只是想听一听汤友臣的真实想法。 当然，汤友臣也可以选择不说。 “可能是怨恨太多了，我怕我做出错事。”汤友臣笑得有点凄凉。 那些老人家，家里穷苦，是被抛弃的。起初，他接过来奉养，老人家感恩戴德，都当他是亲儿子了。可惜，她们喜欢说教，和母亲一样。劝他娶妻生子，劝他好好吃肉，劝他享受生活，他听着被勾起回忆，真是厌烦。于是，他任由婆子懈怠下去，假装听不见看不到，然后他在那些老人家眼中读到了，母亲去世那年的怨毒神色，内心不禁畅快起来。 “汤大人，真正想要摆脱，是有方法的。譬如说，您制造一场意外，不要了这个进士身份，接着从商，去西域，待个三五年回来，你就是自由人。您若是不忍心您的母亲孤苦伶仃，你就委托一位婆子，每个月给足银钱，让她陪着您的母亲过日子。”游小霞闷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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