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话音未落,里头似乎传来一声轻咳。 而小团子今日可不怕他,早在轿子时就将喜袋脱了,手里抱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也用红绸包着。 他要先出来,外头伺候的人也赶忙说了吉祥话,请新郎官下轿。 萧鸣笙走来时,正看到某人俯身而出的模样。陵安少府的官服也是红的,上头的鹭鸶也衬得崔家六郎越发超凡脱俗。可今日上身的喜服,一针一线都沁了绣娘十足十的技艺。 她下意识一笑,身量比她高的人,自然将此美景尽收眼底。 小团子总算记得正事,将暖得热热的红绸再度交到二位新人手里。 而荣亲王府里,自然还有惊喜等着。 高堂之位,也没空着。 今早匆匆赶到的崔三爷,也修了面,换上了新衣。他一直带在身边的萧景玄,也一脸傻笑站在一旁。 拜天地与高堂,等到夫妻对拜,他才在无人注意时抹了泪,唯独身后的人无声递来了帕子。 目送两孩子往新房方向去,他才慌忙将泪擦了,起身招呼宾客。 即便众宾客顾着规矩,也搞不明白为何崔三爷在郡主家的高堂之位。 崔家最得意的六郎,是入赘了呢,还是郡主下嫁了呢? 可游手好闲三人组——除了略略稳重些的绪宁,范文卓和钱知礼算是郡主娘家人,同崔三爷寒暄过,又一左一右嘿嘿傻笑,一同去招呼宾客。 绪宁不嘿了,可绪家还有个小团子,这会儿就横贯在新人中嘿嘿笑着。 “郡主……嘿嘿……” “嘿嘿……崔兄……” 饶是阿草也扭头去看窗子的喜字,不住想着:嘿嘿,还是家传的吗? 不用却扇,崔明端的洞房顺遂,连昔日探花郎诗书的功力都没发挥出来,便得了佳人美目。 卢妈妈端来了合卺酒,崔明端亦是请她先拿,等交杯,终是忍不住露了笑。 礼,成了。 小团子也该走了,崔明端起身时,便借着身位在她耳畔低语道:“臣,出去和父亲说两句话便回来,后头有汤泉。” “好……” 面上脂粉厚重,可瓠瓜酒的苦气经由鼻息,还是轻轻扑到面上。 崔大人这千年老鳖早有谋算,为她预备的,都是轻薄保暖的衣物,纵是一路骑马回城,她的身上都是热的,这苦酒入喉,更是如此。 原想着,崔家是世族,即便不是在崔府摆的宴席,他出去宴客,也得一两个时辰。 可萧鸣笙才在汤泉里泡暖和,便听到嬷嬷问安的声,同样是惊讶的,“大人怎么回来了?” “嗯,都下去领赏吧。” 他回得急,气息稍有不匀。 嬷嬷们相互看了一眼,不禁老脸一红,都齐声退下了。崔大人年方二十五了,确实是该着急了。 还在汤泉里的人,更是急。嬷嬷们将衣裳放着了吗?崔大人回来作甚? 她竖起耳朵,听了又听,可外间静悄悄的,就连前院宾客的声都传不进来。 好半晌,她才出声道:“阿草?” 可惜,阿草也不在。回应的是,便是某人含笑的声,“我在。” “……” ——你在,就更不方便了。 萧鸣笙将整个身子都泡在浴汤里,大气也不敢出。崔明端回来有些时候了,也怕她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便试探性喊道:“郡主?” 同样没等到回应,他便唤着她的闺名,再慢慢朝里走去,可入眼,便是袅袅白烟与满目的红。 因他在梅花坞种下照殿红,父亲下山后还特意与他谈心一回,说往后家里用什么颜色,务必要先仔细留意她的喜好。 汤泉上浮着的,是今年春晒好的红梅,还有内侍省贡来的早梅。 崔明端只觉方才的酒,喝得急,这会儿酒气上涌,脑子昏昏沉沉。 萧鸣笙亦如惊弓之鸟,可透过氤氲水汽看到某人将要滴出血的面颊,忽而又笑了。 崔家六郎是端方君子,纵是拜过堂了,此刻仍是背着身站着。 可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儿郎,站得艰难,也不出去。 身后是美人出浴的动静,水声泠泠,嗓子发哑他也得提醒一声:“小心些。” “嗯哼……” 萧鸣笙抓起木架上放着的柔软浴巾,将自个儿裹了起来。“这儿怎么会有汤泉呢?” “天子不是为郡主添了食邑万户么?” 崔明端尚且还能从混沌的思绪里找出正事来回,“郡主节俭是好,但是臣问过御医,说是秋冬寒凉,若能要汤泉泡一泡,气血能顺畅些。” 确实是比她在梅花坞泡在浴桶里要好一些。 或是他过于守礼,或是浴房的水汽蒸腾,以至于脑壳里也进了水。 萧鸣笙握着棉帕的边缘,脱口道:“你,不洗么?” “……” “啊——不是……我是说……” “臣,多谢郡主赐浴。” “咳咳……” 他老是要在这时候与她论君臣。 此时此刻,萧鸣笙的面颊远胜冬月红梅。 崔明端却不着急脱衣,缓缓吐纳后,便转身而来,踏的每一步,仿佛是横贯在二人之间无形的山峦。 “你——” 萧鸣笙心里便揣着林间小鹿,生怕被饿狼给扑了。 也到了这会儿,她才瞧清楚,也不知几时他已将身上的喜服换了,外衫是淡青色。 “郡主这样怕我——” 他先是弯了腰,等着她理亏心虚时,便将这一声天籁揽入怀中。 “我,怕你作甚?六郎!” 或是为了壮一下气势,萧鸣笙便如道长一样喊了他。 下一瞬,便叫人捞了去。 这一年来,他抱小团子的次数越发多了,且当是练手了。这会儿,他动作娴无比,又是往日成竹在胸的模样,“我在外头洗过了……不过,你若是不放心,我再洗一回。” “嗯哼……” 不放心什么? 这路还没修好,崔大人便要开着小破车了么? 萧鸣笙故作镇定答:“上回没看着何郎傅粉,美人出浴,总能见的吧?” “嗯,见的。” 他是何等的福气! 或是待嫁前,他有意穿着陵安少府的官服去诱她,佳人的手已自发抚上了鹭鸶的位置。 这身素衫没有昂首的鹭鸶,空裹着他同样狂躁的心。 “快戌时了……” “怎么?” 他不答,只是与她额头相抵,一手抚着她的青丝。嬷嬷为她扎得仔细,并未浸湿。崔明端便也安心去哄她,“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嗯哼?” “该歇着了。” 没等她再答,带着些许酒气的唇便覆了上来。秋冬少雨,好似没自己的特色。不像春雨绵绵,夏日狂暴…… 时而密集,时而舒缓。 她从躲避,到沉迷,以至于伸手想去捕捉雨丝的脚步。 “鸣笙——” 崔明端喟叹一声,再伏她身上喘息。再进一步,便如春日他在木兰树时,扶着枝干,伸手便摘了一朵,抚着莹润的花瓣,再触碰稚嫩的蕊,上头还挂着点点夜露。 一心追寻的风雅事,饮木兰坠露,终是得偿所愿。 于赏花人,是风雅事。他不能做个辣手摧花的人,便放缓了动作,生怕惊了花儿,再絮絮哄道:“郡主要是受不住,臣便停下——” 怀中玉人总要推开他,崔明端怕极了,将人搂着,倒不急着再进一步,只是将赏花的风雅事做尽。 一路坦途,又光滑如玉,上苍当真偏爱她。 一念方过,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荣安郡主腹部受过重伤,纵是养好了,恐难生育。 他霎时冷汗涔涔,奈何她反应更快,眼里情意褪去,抬腿便给了他一脚,瓮声瓮气道:“我数次告诉过大人……” 她说过什么? 崔明端一时不察,便被踹在榻下。 声响之大,连外头守着的嬷嬷都惊动了。最先叩门的,还是阿草。 她也是在崔三爷的示意下问的,“郡主,你——想吃点热汤面么?” 崔三爷焦急踱步,本是该直接将六郎唤出来,可这样恐怕让那孩子不自在,“罢了罢了,我回去待客,要是六郎出来了,你让他来找我。” “好的将军。” “好丫头,要不你也跟着我回去吃几杯酒。我再同你说个要紧事?” “是大哥的事么?” “算是。” “那算了,我要给郡主守夜。我明日再找将军成么?” “哈哈……也成。我让阿藤给你送些吃的来。” 崔三爷又大笑着走了,感慨天底下又多了个傻小子。 而屋里头,崔明端还坐着没起身。隔着半边的床幔,萧鸣笙裹着被子,有理也变没理了,略略不自然问道:“你,摔着了?” 崔明端缓缓摇头。得亏他自幼脑子不笨,读书过目不忘。关于她的事,也全记着。 ——六郎,萧将军的女儿……我替你看过,是个明媚活泼的丫头,配你这么一个小古板,还是你捡便宜了。 ——六郎,明日我便要去眠山修道,往后你也不必来。有一件事,你需得记得,未得萧家女允准,婚前婚后你都不得纳妾……你若是纳了,便也不再是我的儿。她是将门之女,纵是天下人负她,你也不能。 自西北大战后,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他也知她性子刚烈,绝非寻常闺阁之女。 只是,二人初见,不在那片辽阔的草原,而是长满芦苇的水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1]。 这是秦人的歌,反复吟咏,一唱三叹,可不像极了他苦苦追觅佳人的狼狈模样? 他还道父亲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她是明媚的女子不假,只是将刚烈藏于水下。他也以为六年过去了,她与父亲一样,在山中养病,参透了老子所说的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2]。 ——这样大的雨,大人何须亲自冒雨前来,我又不是西北的羊,不会被雷惊着。 吉安府的贪腐案后,他冒雨出城去找她,便是这样一句话,原是这般意思。 原是这缘故,她心中有情意,也将自己推离了。 想明白了,他便故技重施,压着嗓子道:“似乎,是伤到了。” “阿草——” 还没喊齐全,说伤到的人急速起身,也来不及阻止。 阿草已经应了,“郡主你要吃汤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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