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肩头上的伤虽然已经大好了,可沈晚想到那里将萧越抬出牢笼后,肩头皮肉外翻,白骨可见的场景,还是不由得惊颤。 此时更为严重的,是萧越后背的伤。沈晚一眼看出,那只被鹰爪钩所伤。三道抓痕,似乎还被狠狠拽过,已经血肉模糊。 沈晚取了一片叶子盛了水之后先将那道抓痕周围的血迹清洗掉,然后她撕下了白色内衫的衣角将那处包扎了起来。 萧越的衣服已经染了太多血,自己的粉色外衫左边也染了太多血,必须先将血迹洗掉,然后再生火烘干。 沈晚做完这一连串的事情后,只觉得眼睛都要冒金星了。 今天的天色已经晚了,大抵要在这里过夜了。沈晚看看萧越,无奈叹了一口气,又扯下内衫中外层裙摆给她盖上。 这个林子她不熟悉,不敢贸然出去找吃的,好在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而萧越已经晕了。 不用吃。 …… 月色溶溶,冷辉透过林间枝叶投在地上的影子斑驳摇曳。 鸣鸟夜啼,夜风薄凉。 身前的小火堆是沈晚唯一的寄托与依靠。 明灭与温暖的火光下,沈晚逐渐昏昏沉沉睡去。 沈晚梦中惊醒后,她发觉身旁的萧越在不住地发抖,她立即伸出手探了探他的体温,一片滚烫。 沈晚眉心倏地一跳。 萧越因为背上的伤口有些失血,本就会体寒几分。现在越靠近深夜林间温度就越低,现在他耐不得寒又发起烧了。 这人明明才从一场高烧中苏醒过来。 到底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这么倒霉的男主角。 一点儿也不被命运眷顾。 沈晚扶着藤壁起身,又撕下自己一片衣角,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柴,一步一步谨慎地靠近水源,将那布条浸了水,回来给萧越冷敷在额头上。 然后沈晚又从附近找了些枯枝添进火堆中。 入夜时分她浣好的衣物此时已经干了一大半,沈晚将萧越与她的外衫干的那一半罩在萧越身上,略微带了些湿润的那一半则铺开在自己身上。 萧越发着烧,身体时不时抖动,经常从藤壁上滑下去,沈晚只好将他放在自己膝头,以防他猛然倒下去磕到头。 两人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这就样狼狈地度过了一夜。 沈晚睁开眼时,首先想的是—— 真好,还没死。 然后沈晚低头一看,膝头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萧越的白色外衫也不见了,只有她的粉色外衫随意搭在自己身上,面前的火堆也早已经熄灭。 只余几点零星的炭火。 颇有一种人走茶凉之感。 沈晚不禁惊疑起来——他原本想着这趟出宫一来是踏春,二来是能给萧越和自己已经潜入东芜的旧部一个暗度陈仓的机会。 现在看来,莫非不但已经联系上,而且人已经跟着他的旧部走了? 要是真走了,她怎么办? 她还没搞清楚萧越现在对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万一两年后萧越灭东芜,仍然是一个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虐杀的想法怎么办。 沈晚越想越心慌,立马起身走出,唤着萧越的名字。 “萧越?萧越——”沈晚一想到自己原定的结局,声音中便带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慌乱与颤抖。 而半晌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沈晚一点点心灰意冷起来。 这人还真是走得干净利落。 好歹容她问一问,为何救她。 另一边顺着山涧溪流而下的开阔处,插鱼的萧越忽然听到山涧那边传来沈晚唤他名字的声音。 那声音中夹杂着的不安忽而让他的心一揪。 ——她怎么了?为何这样惊惶?是遇到野兽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萧越脑中犹如一根弦紧绷,将手中的鱼胡乱丢掉,向山涧那处跑过去。 蹲在地上拨弄灰烬的沈晚起身,准备去找一些野果子吃的时候,转身时看到几步之遥外的枝叶被猛地拨开,其后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形。 萧越在见到一脸不明就里的沈晚时,脚下迅捷的步伐一滞,身形甚至因为方才跑得太快骤然停下来踉跄了一步。 四隔了几步的距离仿佛因为四目相接拉得无限近,近到无垠的天地都变得只有彼此。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萧越暗暗恼怒,侧过头别开眼,冷声道:“公主殿下何事。” 沈晚想到刚才从林深处拨叶而出的萧越,不禁笑起来——萧越平常神色就恹恹的,说话语气也淡漠,刚才那个冒冒失失的举动才让人感觉这人其实也只是个刚过十八岁生辰的少年罢了。 萧越见沈晚笑起来,更加莫名其妙和恼怒。 沈晚适时止住笑,神色变得平静无比。“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萧越感觉一句“既然还活着,我就不会丢下你”堵在嘴边,呿嚅半晌,开口道:“我是公主的奴隶,这里是东芜的地界,我能走去哪儿。” “你救我,是因为我死了,你也活不成,对么?” “对。” 沈晚意料之中点点头,果然如此,初始好感度肯定是负的,刷起来真累人。 沈晚心道——那便再接再厉吧。 “那你方才去哪儿了?”沈晚抿唇笑笑,问道。 第33章 小鱼无刺 “在叉鱼。” “那叉到了吗?”沈晚刚好有些饿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萧越,真诚地发问道。 萧越已经不记得那两条鱼被他胡乱丢到了哪里,便索性装作没抓到,摇了摇头。 沈晚偏头看了看萧越的手,“好吧。” 萧越将抓过鱼的手不自觉地藏到背后,仿佛沈晚能隔着几步的距离灵敏地闻到他手上的鱼腥气然后发现他在撒谎一般。 沈晚起身拍拍裙边的灰,“去哪处叉鱼?我与你一起去吧。” 萧越看见沈晚来月湖前那件粉白相间的裙子此刻已经变成得破破烂烂的。 他想起今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倚在沈晚的膝上,而自己背后的伤好正是她撕下自己的内衫给他包扎的。 而她头上的步摇与珠翠也因为滚落山涧不知遗失到了哪里。 萧越看着衣着破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装点的沈晚,心头忽然生出一阵不平。 从他见到沈晚时,她就是公主。 她是金枝玉叶,高高在上,应该坐金殿,穿锦衣,簪金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 甚至还需要自己亲自叉鱼。 “我自己去。”萧越丢下这一句话后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让我去?”沈晚没想到萧越竟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沈晚小跑两步追上去问道。 “因为,麻烦。如果你掉进水里,我还需要将你捞起来。”萧越烦闷的步伐越走越快。 “......”沈晚追随萧越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这个人!居然嘲笑她是个旱鸭子! 沈晚从地上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准备向萧越扔过去,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武功了得,肯定会被发现。 于是沈晚又只能郁闷地将那颗小石子奋力甩到自己脚下。 萧越用树枝串好重新抓起的两条鱼后,回到那个藤洞旁。 沈晚正从山涧洗了一把脸走过来。 萧越低头时,能看见沈晚扑朔的长睫上缀着的晶莹,颊边也沾了水珠,贴合着白皙的肌肤凝在一处蜿蜒而下,滚落到锁骨上。 萧越定定瞧了一瞬,沈晚那双如同初荷露珠般的双眼突然望向他,嘴角也自然而然噙起一抹笑,“你回来了。” 声音如同露珠滴竹叶般泠泠作响,在他心底那湾沉寂经年的心湖中漾开波澜。 回来,为什么要用回来这个词。 他活了十八载,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回来”这个词,也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用上“回来”这个词。连他儿时去生母苏氏的寝宫时,苏氏也只是冷淡地招呼一句“你怎么来了”。 萧越从沈晚的脸上移开目光,忽然见沈晚肩头一点刺目的红,不禁眉头一皱,脑中思绪一闪而过,但也未多说什么,只走近那炭堆重新生了火。 萧越熟练地用一片锋利的薄石片挂起鱼鳞,然后架在火上铐起来。 沈晚看着萧越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如此熟练?” 萧越手上动作略微顿了顿,“行军时,经常做这些。” 书中寥寥几字提到的,不为沈晚所知的是,萧越刚入军营中时,个头矮,人也瘦小,皇子的身份只不过多了几分让他被嘲笑的理由。 没有人在意他,他因为瘦小,分到的口粮本来就少,还要被人抢。 他就只能偷偷去冰河叉鱼填饱肚子。 但光是破开冰,就能让他的膝盖与手双双被磨出血。 第一次叉鱼时,他差点在永眠在刺骨寒凉的冰湖中。 那时他拼了命想爬到高处,有了这份执念,行事时便越来越玩命,像一头没有软肋的孤狼。 渐渐地,营中那些人从对他不屑到对他生出敬畏,再到惧怕。 从他十二岁入营到十七岁被人暗算沦落东芜之前,他在营中不过短短四年,他便能收归南樾边境军的军心。 沈晚撑着手肘点点头,乖巧地坐在萧越旁边看他熟地忙活着,看着那两条鱼渐渐有了一个可以下嘴的雏形,她不由自主随意地哼起小调来。 萧越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这鱼已经不是患难之时囫囵用来充饥的东西,而是某人望眼欲穿的珍馐。 萧越停下翻鱼的手,起身迈入丛林。 “你做什么?”沈晚看着忽然离开的萧越问道。 “找桑芥子草。”末了,萧越还补充了一句,“烤鱼用的。” 沈晚“哦”了一声,便主动接管起翻鱼的活儿,不一会儿,沈晚就看到萧越手中拿了几株草回来了,还是用水洗净了的。 萧越径直走到沈晚身旁坐下,将桑芥子撕碎,洒在两条鱼上,顿时一阵香味弥漫开来。 沈晚顿时觉得口中生津,这个桑芥子竟然比烧烤神器孜然粉香多了! 萧越竟然连这个生活小知识都知道。 江凝,你的福气要来了。 “你真厉害。”沈晚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却见低头摆弄鱼的萧越突然呛咳起来,咳得耳尖都有些红了。 沈晚担心他受了什么风寒,连声道:“你没事吧萧越?” 萧越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神色恹恹声音冷淡回了一句,“没事。” 鱼烤好后,萧越将那只大的拿在手中踌躇片刻,生硬地递给了在一旁晃头哼歌的沈晚。 沈晚看见那鱼的个头,没有接。“你昨日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你吃这条大的补一下气血吧,将另外那条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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