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不敢看江盈知的眼睛。 “这是什么病?”江盈知抬了抬两只桶,她在琢磨这是个啥病,哪来这样稀奇古怪的病。 小梅见她真不知,暗暗松了口气,咬着唇,最后仍决定说给她听。 江盈知听明白了,原来以前海浦管疟疾叫买柴病,毕竟得了这病会浑身发冷,要买好些木柴来烧取暖才能驱寒。 她登上了一个台阶,宽慰道:“人吃五谷杂粮,免不得要生病。” 小梅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大伙说起只会说是命不好。 没再多说,就见山中滚滚飞溅的流水,汇聚成一个湖泊,海娃大叫,“海到山里来了。” 小梅笑,“又在那乱说。” 江盈知去舀水,她叫小梅,“这儿我来,你去弄些干草和柴。” 小梅没答应,本来人家就是来帮她的,哪有甩手去干轻省活计的。 等洗了盆,把水给舀上,再捡了些干草和柴,天边已布满霞光。 江盈知肩膀挑不动扁担,压得疼,只能用软草缠在把手上,一只手提一个大桶,满满当当的水,只有些许撒在山路上。 那力气,看的身后的小梅目瞪口呆,抱着盆子的手也有劲许多,人家提的比她可重多了。 回了窄小的竹屋后,江盈知取了篓子,蛏子哗啦啦倒进盆子里,她伸手拨了一把,没有烂的,问小梅,“有没有铁的东西?” “要锈铁是不是,剪子行不行?”小梅从一堆破烂里翻出个剪子,剪头生了一点铁锈。 江盈知觉得差不多,把剪子扔进蛏子和贝壳堆里,倒水的功夫跟小梅说:“贝类的这些小海鲜,它们一闻到铁的味道,就会吐出沙来。” “放把剪子,小铁块都成,两个小时,”江盈知改口,“一个时辰就能吐完沙了,别浸太久,蛏子也会瘦的。” 这个法子比放油和盐泡一天要好用得多,但铁器不能生满锈,最好就带一丁点,铁锈人是能吸收的,过多会造成负担。 江盈知细细跟小梅讲清楚。 小梅半信半疑,以前她们还试过猛晃蛏子吐沙,壳碎了,肉里还有沙子在。 要等一个时辰才能熬蛏油,小梅在吹虾灶前煮番薯丝,江盈知拢了拢干草堆,她问道:“有没有梯子?” “你那顶漏了,我上去修修,”江盈知自打见了漏的屋顶,便很操心,海浦镇多阴雨,说不得啥时候就刮过来一场雨。 她攥起一把干草把篓子里塞,顺嘴道:“再找找有没有破渔网,挂在屋顶棚上,风刮来也吹不走。” 海边多台风,以前她跟外公外婆住的是瓦片屋,一刮那瓦片刷刷往下落,外公会拿着破渔网盖在屋檐上,用石头压住,瓦就不会掉了。 小梅和海娃扶着梯子,小梅心惊胆颤,每隔一会儿要喊一句小满姐,生怕屋顶的人摔了下去。 但是江盈知手脚快,漏掉的就那么几处,补完慢慢往回拉网,用石头压住,赶上天黑弄完了。 她扶着梯子慢慢爬下来,笑了笑,脸颊有个小窝,她道:“这样雨哪天来都不怕了。” 小梅眼圈有点红,她也露出笑来道:“确实不怕了。” 正好锅里的番薯丝也煮好了,天黑下来,海风转陆风,从山脚起往竹屋门上吹。 屋子四面漏风,晃的油灯影子在墙上东倒西歪。江盈知蹲在木盆前摸蛏子,仍在想这样好的刀蛏,要是配了花雕酒做倒插蛏,滋味不晓得有多好。 可惜要用来熬蛏油。 海娃也摸,自打江盈知跟他玩了掷贝壳后,他就同江盈知亲近许多,含含糊糊叫她满满姐。 屋外小梅烧了 灶,探进头来问,“小满姐,好了没?” 江盈知说:“一道来剥壳。” 蛏子叫滚水烫过,又过一遍冷水,便能不粘连,扯掉那些黑线,剥出肉来就好。 油灯放在矮竹凳上,呛烟味熏的江盈知偏过脸,手上动作却快,用手指捏住剥壳取肉。 炊虾灶上的汤锅笃笃响起时,一盆蛏子才剥完,小梅甩甩胳膊,海娃趴在长凳上睡着了。 等把海娃送到屋里,江盈知压低了声,“得要熬好久,你撑不撑得住。” 小梅说:“那明儿晚些起,我们起早了也没饭吃的。” 一天只吃两顿饭,晚些起就能少挨点饿。 江盈知轻拍她的脊背,“等你学会了,也许能换些东西来。” 小梅并不指望,在岛上除了出海捕捞到的大海鲜,如墨鱼、大黄鱼、鳓鱼这些,用蛏子蛤蜊这种小海鲜,是换不来粮食的。 锅里蛏子沸腾翻滚,小梅撤了些火出来,江盈知把煮熟的蛏子捞出来,等不烫了一个个晒在席子上,晒几天就是蛏干了,不管干嚼还是放汤都很鲜美。 就算是切成小粒,放番薯丝汤里,也能增色不少。 “熬蛏油就用这煮蛏子的水熬,”江盈知嘱咐,舀出两勺汤倒进土陶罐里,要小火慢煨,等汤见底,再添新汤,两勺两勺地添。 江盈知强忍着睡意,时不时用油灯凑过去瞧瞧,“这本来要等天亮才好熬的,看得清。” 此时蛏汁渐渐浓稠,小梅嗅到一股香气,她香得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说:“得夜里熬,太香了,白天有人会从这过。” 风吹的这一小地方全是香味,那股由稀薄在小火里熬成黏稠的香。 用土灶江盈知把握不好火候,只能一点点撤出火来,教小梅,“下回好没好,你用筷子插到蛏油里,看看稠不稠。” 她这会儿筷子上的蛏油缓慢流下,滴成小圆珠,像流动的蜂蜜,熬的正正好。 顺手把筷子倒拿着给小梅,怂恿她,“快尝尝。” 小梅接过舔了舔,明明什么也没放,却出奇得鲜,忍不住又尝了尝,唇齿都是鲜的,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以后抲到小鱼,”江盈知用木盖盖在陶罐上,她捶了捶背,坐下来说:“把肚肠扯掉,抹点盐,塞些姜片煎,再蘸点蛏油,比番薯汤要好吃。” 蛏油用处可多了,江盈知会用来做蛏油浸肉、海鲜烩面,凉拌、腌制或是放汤都别有鲜味,眼下却只能挑个简单的来说。 她想想又道;“你的盐潮了,发苦发的厉害,寻个干净的东西倒出来晒一晒。” “非要吃咸鱼干的话,多加点蒜,不好切就用姜汁和油抹一下刀片,再硬都能切断。” 她觉得也许睡着后能回去,絮絮叨叨教给小梅好多法子,说的人都犯困了。 江盈知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她仍在这里,看来还是得去海神庙看看。 她也不难过,想着早起去海边挖蛏子,再上山砍竹筒来,正好能做顿倒插蛏,顺便赚些钱来。 江盈知很明白,过好今日比担忧明日更重要。 不管眼下在哪个地方,日子有多么困苦,都不妨碍她要好好生活。
第03章 倒笃蛏 清早的海风低拂,江盈知坐在礁石上,看到太阳从远处升起,海面波光粼粼。 她才踩进浅水里,大清早提着两篓蛏子走在滩涂上,回去把蛏子浸了水后,拿过门边的柴刀,掂了掂。 别在腰间,找了条苎麻绳和竹筐,上山去了。 海岛有竹子的不多,海浦镇也只有靠海有溪流的山有毛竹,长的不如雨水多的地方好。 江盈知砍竹子不在行,靠着力气足够,勉强砍断,认能吃的东西却很在行,在山里找到一丛野蒜。 说是野蒜,其实好些人管它叫野葱,吃起来有葱味,味道却比小葱要辛辣得多,香气更足。 江盈知拔了满满一篮子,抖抖土,野葱凉拌或是炒鸡蛋都很合宜,她喜欢跟虾烧着吃,野葱干锅虾。 或是做海鲜饼,还有葱烤鲚鱼,刺虽多却喷香。 她蹲在山涧处手脚麻利地洗野葱,剥掉葱头的外皮,露出雪白的圆头来。她琢磨着咋吃,以前不管山野菜还是海鲜,她都要趁最鲜活的时候吃。 这会儿却想着晒干,腌起来,或是多采些,野葱也能用来做梅干菜。 江盈知一手胳膊挎篮子,一手拖竹子,竹子打在石阶上,叮叮咣咣响了一路。 到了竹屋拐角处,只见小梅在海滩上张望,她喊了声,“小梅。” “小满姐,”小梅转过头,看见她后,骤然松了口气,“到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家去了。” 江盈知笑笑,“只怕还要麻烦你些时日。” 小梅摇摇头,“算不得麻烦”,又看了眼她手里的篮子,见绿油油的,以为是葱,忙说:“昨日不是说了姜蒜,我去我大伯娘家中换了点。” 是些干瘪的姜,蒜头倒还好,没有生出绿芽来。 小梅把盐罐拿出来问,“这潮了?” “潮了,要拿去外头晒透,”江盈知说,“昨晚上的蛏干也得晒。” 她说完很狼狈地把头伸到一边,烟呛的她咳嗽了好几声,她没烧过土灶,压根烧不着,竹子做的吹火筒不好用。 小梅又喊海娃下去晒东西,叫他在礁石上守着。 江盈知忙着生火,后头有人走过来,她还以为是小梅,却没想到开口的是道粗哑的女声,“你打哪来的?” 她在淡淡烟雾中抬头瞧过去,是个包着蓝头巾,皮肤黝黑的女人,生的脸大胳膊粗,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 “打南边的海上来,你是?”江盈知疑问。 女人叫王三娘,她将手里的桶子蹬地放在竹板上,声音不冷不热地说:“我是小梅大伯娘,来瞧瞧你。” “她个小娘(女孩),哄了我说你是她姆娘家那的,”王三娘用火钳子在灶里拨了几下,火瞬间蹿上来。她瞥了眼江盈知,转过身把一桶小杂鱼倒进盆里,在鱼哗啦乱跳时又开口,“她那个姆娘哪有啥亲戚。” 江盈知没出声,以为王三娘会赶她走,不料人家只问她,“是不是坐了黑心眼子的航船来的,包袱也被人撸了去?” “那帮黑心烂肺的东西,”王三娘见她不说,便暗暗骂了句。她瞧江盈知眼睛亮,生的也秀致,听小梅说了做的事,是个热肠子的人。 她便说:“没地去你就先住着。” 还不至于赶个小姑娘走,且小梅带着海娃住这她也不放心,王三娘心下思忖。 她看了眼另一个盆里的蛏子,满肚包沙的东西,连这东西也吃,属实是饿昏了头。她硬邦邦地说:“你吃不吃鱼,烩锅杂鱼,” 小梅在后面喊,“大伯娘,你怎么来了?” 说完又立即看江盈知。 江盈知已经瞧出这位大娘是个嘴硬心软的,当即笑道:“大伯娘,我吃杂鱼汤。” “那你别占着地,”王三娘没好气地开口,又瞅了小梅一眼,“来收拾鱼。” 她拿的都是些网来的小海鱼,江盈知也蹲下身瞅了眼,叫不上名儿来,活蹦乱跳的。要是炖一锅只放盐,再加几只沙蟹,掺点虾,倒点蛏油,那滋味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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