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一灭,北狄便不复存在。 帐内众人皆知其中利害,可偏用尽了各种法子就是攻不下,故自是没人敢抬头瞧宋奕那难看的脸色。 “报!京师贵妃娘娘来信!” 诡异的气氛被帐外这声中气十足的传报声被打破。 听见是贵妃娘娘的信,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去瞧那御座之人的脸色,果见那方才还眉头紧锁的人此时眉目舒展,目露惊喜。 “拿进来。” 宋奕径直拆了信,瞧之前,幽芒的利眸似警告般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几人立时垂了头。 “接着商量攻关对策。” 他冷冷说完,便低头瞧信。 见通篇无一句念他的温情话,宋奕有些失望,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 他呆愣愣地瞧了会儿信上熟悉的字迹,阖眸掩去内里的落寞,将那信纸折好塞进了衣襟中,复又开始同几人布战。 深夜时分,他才应计云舒所言,提笔写下了给赵太傅的信。 写完后,宋奕并未停笔,又给计云舒单独写了封信,依旧是从前一样的内容,只这回末尾处多了一行略带委屈埋怨的字。 阔别半载,战场凶险,云儿当真半点不曾担忧过朕的安危么? 宋奕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加上这句抱怨的话。 许是他思念太甚,而今好不容易收到她的信却丝毫不见她的关心,一时来了情绪,便这么稀里糊涂地加了上去,弄得自己像个怨妇一般。 对,就是怨妇。 宋奕捏着信,以手覆面,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孤灯独影,他寥寂地坐了半晌,哑声唤来信使。 “来人,送信。” --- 转眼又是中秋佳节,与以往的热闹不同,宫里冷清了许多。 赵太傅拟的旨意已经传到各地的知府知县手中,三十六位女进士也由侍卫护送着去了大渊三十六个州府郡县,想必今年年底各地的女子学堂便能陆陆续续地开建了。 总算是了了心底最后一件事,计云舒连带着瞧这鸟笼一般的皇宫也顺眼了起来。 正悠闲地哼着曲儿,给春壶里的玉簪花修剪枝桠时,琳琅拿着封拜帖匆匆而进。 “娘娘,国舅爷又来了,说是中秋节想与您一叙,求您见见他。” 计云舒莞尔一笑,接过拜帖瞧了瞧,心道他这些年在国子监念书识礼实是有些长进了,连拜帖都知道下了。 每年重阳节和清明节他都派人传话说想进宫瞧瞧她,却无一例外被她拒绝。 原因无他,想晾着他,让他知道因顾家小郎一事自己对他心有不满,以此来压压他的气焰,磨磨他的性子。 如今瞧这得礼温顺的模样,想来是自省得差不多了。 “让他进来罢,再去吩咐膳房多做些菜,今日中秋,我留他用个膳。”她收好拜帖,吩咐琳琅道。 不多时,琳琅将云菘领进来了,他立在琉璃帘外,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 “臣云菘,给贵妃娘娘请安。” 计云舒愣了愣,旋即笑道:“起来罢,瞧着是生气了,连进来瞧姐姐一眼也不愿了。” 云菘抿唇,从前青涩的少年如今变得沉稳了不少。 “姐姐说笑了,我已至弱冠,如何还能同以前那般无礼,擅闯姐姐的内殿。” 好小子,眼下同她说起男女大防来了,瞧着国子监那些四书五经是真没少念。 计云舒同琳琅相视一笑,掀帘而出,将地上跪的笔直的云菘扶了起来,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大了,也懂事了,从前的事谁对谁错,想必你也有了一番自己的思量,姐姐也不再多言了。” “今日中秋,你留下用了膳再回去罢。” 云菘默了一瞬,应声颔首。 姐弟俩多年未见,又是中秋佳节,原本该热热闹闹的,可这一顿膳却用得极其安静。 大多时候是计云舒问,云菘答,之后殿内复又陷入沉寂,静得只剩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计云舒只觉隐约有些不大对劲,从前他那样一个活泼爱说话的人,为何如今变得这样沉闷了?难道念书还能改性子不成? “菘儿,可是国子监里有人欺负你?” 除了霸凌这一条,她想不出其他了。 闻言,云菘一头雾水。 “姐姐何出此言?我在国子监与同窗关系甚好,无人欺负我。” 见他疑惑的模样不似作假,计云舒松了口气,忙问他如今怎么不大爱说话了。 云菘纠结了片刻,沉声缓缓道来。 “同窗师兄弟们大多已中举及第,更有名列一甲红袍加身者,可我到如今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计云舒愕了一瞬,只觉哭笑不得。 她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才改了他的性子,却不想是成绩不如人,自卑了。 清了清嗓子,她温声开导。 “菘儿,姐姐也很平庸,所以姐姐没有资格,也不会强逼你去考什么功名,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能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姐姐便满足了。” “当然,你若是自己想争口气,觉得没有功名脸上无光,那姐姐也尊重你,只是劝你莫要将功名看得太重,被一个死物裹挟了自己的喜怒哀乐,那就不值当了。” “你还年轻,考不上再考便是了,国子监藏龙卧虎,你比不上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宽心些,总有一日会考上的。” 一番话又将云菘给说沉默了,臊眉耷脸的。 计云舒一眼便知他心里还郁闷着,倒也没再多言,只让他自个想清楚便是。 这种事,旁人的劝告只是隔靴搔痒,还得他自己想通了,方能真正解了心结。 用完膳,计云舒又同他聊了会家常,叮嘱他天凉加衣,夜里念书莫要太晚了诸如此类的。 瞧着天色差不多了,便起身送他出了宫,方走出关雎宫门,便被他拦下。 “就送到这儿罢,秋风凉,姐姐快些回宫罢。” 说罢,他长身微躬,得礼地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娘娘,国舅爷瞧着当真不一样了,从前糊涂莽撞的,哪会有这样多的礼数。”琳琅望着那隽瘦的背影发叹。 计云舒浅笑着回应:“是啊,确实同以前不一样了。” 看来这宋奕是有些本事的,将他送去国子监还真没做错。 --- 三秋将尽,元冬始尹。 窗外的海棠树只剩枯黄的枝桠,偶有飞来的鸟雀立在枯枝上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又振翅飞走。 计云舒坐在明亮的窗前,摩挲着那厚厚一摞信封出神,神情有些沉重。 以往每个月宋奕都会来信,上回他来信抱怨她不担心他,她便回信好好哄了哄,又叮嘱他安心作战,所以不存在他赌气发恼这一茬。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连续三月只字未回呢?这很难不让她多想。 难道是失了手?攻打不成反被人端了老巢,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她倏然脸色发白,只觉胸口闷得慌,又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 京城十万精兵,加之雍州冀州二十万,又有宸王在呢,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此。 再说了,若情况当真那样危急,便早该有人回京报信增援了,哪会如现下这般安静? 她不该自己吓自己,不该。 这般想着,计云舒心里好受许多,她数了数手里的信,整整八封,将其理好工整地放进了屉子里。 事实证明,计云舒是杞人忧天了,因为就在这个月底,她又重新收到了宋奕的来信。 信上说楼兰已破,北狄已亡,他们不日便会班师回京。 看见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计云舒长舒了一口气,畅快的心情也在此时冲淡了她对那太后的不满。 她将信交给琳琅,让她去慈宁宫报个平安。 这一年的除夕似乎喜事格外多,前有宋奕灭北狄,后有蒋轻舟成亲,计云舒且乐呵不过来呢。 “欸,没成想啊没成想啊!这蒋姑娘是何时同卫大人摸到一处去了?” 计云舒瞧着蒋轻舟送进宫的喜帖,笑得见牙不见眼。 琳琅一听这话可就来劲儿了,要知道她每日里除了同计云舒厮混,干得最多的事便是与她那些宫娥小姐妹扯谈宫里宫外的八卦。 一听计云舒不知道,她一脸兴奋地给她分享。 “娘娘不知道,蒋大人和卫大人同在大理寺任职,是日久生情的呢!而且奴婢还听说.....” 讲到此处,琳琅压低了声音,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小脸还有些异样的红。 “听说是蒋姑娘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主动问卫大人喜不喜欢她,竟没想卫大人也红了脸,小声地说了句喜欢,之后二人有没有......便不得而知了。” 计云舒愕然地瞧着琳琅挤眉弄眼,满眼惊惑:“不是?你知道得这么详细,她俩坦白心意时你不会在一旁瞧着罢?” 琳琅立时收了笑,正色道:“怎么可能啊娘娘!我有个同乡在司器局当差,她常跟她师傅出宫去,这才从外头听来的。” 计云舒哦了一声,又瞧起手中的喜贴来。 她没瞧错,这蒋姑娘是个大胆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大胆。 三日后,蒋府。 目光所及之处,皆挂着大红的绸缎,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一派喜气洋洋。 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宾客争相庆贺门外立着的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时人声鼎沸,盛况空前。 “贵妃娘娘到——” 随着这一声尖细的嗓音,沸腾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皆有礼有序地让路见礼,蒋函也忙理了理衣裳,躬身相迎。 一架小巧秀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停稳后,琳琅率先下了车,伸手立在车下。 紧接着,一只纤白的素手伸了出来,计云舒一袭淡绯色窄领宫装,款款掀帘而出。 “臣蒋函,恭请贵妃娘娘金安。” 计云舒徐徐抬手,温婉一笑:“蒋大人请起,诸位也起来罢。” “谢贵妃娘娘——” “我带了几套头面首饰来给蒋姑娘添妆,烦蒋大人带我去见见她。”计云舒笑道。 蒋函受宠若惊,连声道谢,恭恭敬敬地引着她往里走。 绕过雕梁画栋的影壁,过了垂拱花门,便到了蒋轻舟的闺房,她甫一进门便瞧见一身凤冠霞披的蒋轻舟给自己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讲这些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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