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息与蒋事珖进宫之时,东宫里跑出两个宫人,慌慌张张就要去请太医。 迎面撞上蒋事珖,连他身旁的陌生女子都来不及看清,行礼完毕道了句:“蒋大人莫要进去了,殿下正发着疾。” 说罢,匆匆跑去了。 蒋事珖闻言,浓眉紧蹙,思量了会儿,对身侧的沈盈息道:“盈息姑娘,今日时机不宜,我们明日再来罢。” 沈盈息抬起头,望向重重假山绿树遮掩的红瓦飞檐,“是什么病?” 她所望的正是东宫的方向。 蒋事珖放轻声音,道:“一种古怪的狂症。发作时神智不清,一般不伤人。但若见了女子……狂性会加重。” 沈盈息蹙眉,“加重会如何?伤人吗?” 蒋事珖:“不伤人,伤他自己。” 沈盈息偏头,看向他,“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蒋事珖抿唇,“不若待他清醒时再去。” 沈盈息摇摇头,“我明日便欲离开。” 蒋事珖神情一僵,眼露怔色。 “走?为什么?你要去哪儿?又要消失了吗?” “这样多的问题,你让我从何答起?”沈盈息浅浅勾唇,“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该走了。” 蒋事珖猝不及防握住她手腕,俯身看向她,启唇才说了个“我”字,忽而又低头闭了闭眸,待重新抬起眸,漆黑的眸中压抑着隐秘而不安的光影,“我可以从此不在你面前出现,可以换你多待几日吗?” 沈盈息不置可否,望着廷尉漆黑的眼睛,笑道:“我方才忽而想起入道初,师尊教我的一句话。” “‘为道忘躯,自然格天。’” 女子浓秀的眉眼放出十足的光彩,纯挚干净的意气从她眼中露出。 “我才明白,原来无论如何,我也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多谢你恰逢其时地出现。否则我尘缘难断。” 蒋事珖手指微松,“今日这步,一定不是与我与盈风相见。” 他薄唇微扯,“一诚格天,化凶为吉。我此时现身还是以后出现,都阻不了你有此造化。我和盈风,还是其他人,不过是你前途两旁偶而斜出的枝桠,不值得你谢。” “道途索然,枝桠正添意趣。”沈盈息笑,笑中有返璞归真的真诚。 蒋事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奈又祝福地笑了,“我很庆幸。” 沈盈息沉吟了下,说:“我可以帮你。前尘往事,还是忘了轻松。” “不必了。”蒋事珖松开手,轻声说:“我愿它永存。” “我已满足。走罢,盈息,去和盈风告别。” 沈盈息发现蒋事珖不愧是纯阳正气者,道悟很深。 她不过一言两语,他便明白了。 纯阳正气者轮回十世便可得道,不知蒋事珖已经经历几世。 并肩前行的路上,沈盈息补充道:“你有道缘。兴许日后我们能再见,不似凡间这般的匆匆相见。” 蒋事珖黑眸温柔而哀和,“嗯。我期望着。” 再见沈盈风,沈盈息没料及他会有失控至此的一日。 长发披散,双目赤红,宽袖撩至小臂之上,露出结实小臂,臂上青筋突暴,似只发狂又强壮的野兽,在自己的领地里做困兽争斗。 宫人都不敢上前,都在殿外小心地望着殿内场景。 沈盈风发病时看着凶戾,砸瓶摔椅,但只要见不到女子,他便不会让人或者让自己流血。 可是任何一个熟悉太子秉性的人,望着他现在失智发狂的模样,也会跟着悲伤。 太子盈风性情温和,最是端正有礼,除了这身狂症,简直是无可挑剔。 亲眼见他失智失礼,实是有种见证美玉碎裂的痛感。 沈盈息先是和众宫人看了片刻,而后便走出了角落,走进殿内。 “这、这是何人?!” 宫人们发觉时已是阻止不及,掌着东宫俗务的太监总领气急败坏地跳出来,“回来!回来!” 沈盈息缓缓走至沈盈风身前。 他散发遮目,长眸带红,视线里突然闯进女子裙角,眼中红丝加深,一点泪光盈睫而上。 “罪……我有罪责……没赶上……” 沈盈息毫不费力听清了沈盈风呓语似的声音。 她款动身形,及时止住了沈盈风用碎瓷片划开手臂的动作。 殿外宫人屏住了呼吸不敢看。 直到听见一声低低的男声,方试探性睁开双目,朝殿内看去。 这一看,各自晃了神,竟见方才还狂乱发作的殿下,现在正紧紧拥着那陌生女子,脸上湿漉漉的,满是泪痕,长发虽乱,却掩不住他那眸中失而复得的颤抖泪意。 “息息……息息……哥哥的息息……” 这是——? 众人惘然至极。 蒋事珖在一众迷惘里,脸上的冷静观望便显得尤其凸显。 他望着紧紧拥抱着沈盈息的沈盈风,看着好友毫不克制抱着她的手臂,错眼间好似那双手是自己的。 但却不是。 沈盈息伸手,回应了沈盈风的拥抱。 她的手抱住兄长瘦腰的刹那,明显感到兄长颤了下,而后便更紧地拥住了她。 什么狂性病症,在此温热可亲的拥抱里,也尽平息消融了。 沈盈风渐渐清醒过来,清醒的那一刻,眼里便只剩下了沈盈息的面容身影。 他眼底泛出极深的迷惘,完全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又是何处境。 但唯一明白的是,他要抱着眼前人,紧紧抱住,以证实她不是梦,便算是梦,也要紧紧地拥住她,不让她离开。 “哥哥。” 沈盈息拍了拍沈盈风的肩膀,轻声道:“该放手了。” 沈盈风眨眼间落泪无数,嗓音低哑干涩,“如何放手?放手如何?” 沈盈息歪着脸,枕在沈盈风胸前,安静了一会儿,而后脸颊蹭了蹭他冰冷的胸襟。 笑道:“哥哥,想我了吗?” 沈盈风分明没有眼前女子的记忆,但闻声,就是控制不住地心尖塌软,双眼酸楚,“想。” 濒临死亡似地、发狂地念想。 沈盈息笑出声,“不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吗?” 沈盈风一顿,终于缓缓松开了长臂。 双手扶着女子肩膀,眼中还有残余的泪光,她的面容在视线里有些模糊。 沈盈风狠狠眨了眨眼,泪光消散,沈盈息的脸庞终于清晰起来。 “息息……” 过多的疼惜涌上心间,极致的喜悦临界中好似疼痛,沈盈风用力咬了咬牙,才没再狼狈地低泣出声。 他想她。 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想她。 她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好。 他比世上任何人都希望她一切都好。 “息息。” 不可控制的眉心吻,沈盈风珍重如登临大宝般在沈盈息眉心印下一吻。 沈盈息感受到眉间温润,还有落在眼睫上的一滴湿润。 她无奈地弯唇。 经年不见,最稳重温和的兄长竟然变得如此感性。 动辄落泪,脆弱无比。 这次沈盈息主动地抱住了沈盈风,她柔声着,抚慰道:“哥哥,别怕,息息就在这。”
第109章 终局四 天幕呈虾青色,云烟寂寥,正是清早。 暗红的宫墙外,几个洒扫的宫人低声谈着昨日出现的陌生女子。 “殿下顽疾多年,这女子一出现就好了。奇妙得不行,陛下都听说了。” “听闻陛下和娘娘下了朝就来。” “这女子定是异人,上天还是垂怜我们殿下,方遣了这位仙长下凡医治。” 言语间,一袭素青长袍的沈盈息走出宫门,身侧伴着蒋事珖。 二人年当貌对,走在一起虽无话语,但却自有一股屏蔽众人的和睦氛围。 正谈及殿下对沈盈息是何情愫的几个宫人,见二人并肩出行,赶忙闭了嘴低下头僵硬扫地。 蒋事珖伴沈盈息行了一路,直至临近宫门,望着深红宫门,终于轻声道:“自此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 “那真是难以得知了。”沈盈息轻笑,“临别之际,还得多谢你带我寻见了兄长,了结了这段尘缘。心尘已除,身伤得愈,造化真是妙不可言。” 灵府恢复,识海澄明。 只待一线机缘,自能得到真正的出路。 沈盈息已知晓这机缘在哪儿。 抱手行了子午诀,她看向蒋事珖,“今日分别都有前定,望蒋廷尉稍后多劝兄长,勿要为我今日的不辞而别伤心。” 蒋事珖眸光哀沉,“凡尘于你而言是了结,我们这些凡尘中人却做不到你这般通透。” “劝我自当劝。只是同为伤心人,我劝解的效力实是寥寥。” 沈盈息做不到感同身受。 她是被冰冷的琉璃罩起来的人,任何外界的欲/火都烧不透她。 闻言,她沉吟一番,道:“我沈盈息从不毁诺。倘若我此去无恙,自会回来。” “果真?” “果真。” 说罢,天际云开,日光如金。 沈盈息低声道:“来了。” 蒋事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异样。 但他知道,她眼里是另一番光景,他现在触及不到的景色。 的确,沈盈息眼中,日光中有魔殿琉璃瓦的形状,云丛中有魔界的灰雾。 机缘迹象已至。 她必须走了。 宫门缓缓向外打开,深宫恢弘,这幢权利的巨兽在清晨中渐渐苏醒。 凡尘喧嚣声一齐入耳,沈盈息剑光凌起之际,忽听身后有道男声追上,“息息!” 沈盈息回首,上官慜之双目泛红,脸色苍白地跑来。 见她停下,男人展开笑容,一个真正的笑容,青涩而天真,“息息,我和你一道走。” 言语间灵力已聚起,他似乎急于奔向她,并没想到他自己身上的重伤还未好全。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强行运作灵府,旧伤复发,伤重更甚从前。 不是所有修士都有沈盈息的机遇道悟。 沈盈息灵力早已修满,修心即是修行,心境进阶,外伤便可好全。 而上官慜之不似她,修为未满,更何况,他心有累累人欲,欲念如毒,贪噬旧伤,伤自然难以痊愈。 妖物失人身便陷沉沦劫难,人修为欲所控即进万劫。 上官慜之咽下喉中猩血,望着沈盈息空漠的目光,勉强勾唇:“息息,我……等一下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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