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一把揽住姜婆婆:“这是好事,娘别哭,邻居们在看热闹呢。”她站正在院中,目光一次扫过院中的大大小小:“打从此刻起,都高兴些,别让人误以为咱们中有人曾经对朝廷不满。” 都是在漩涡里淌过的人,知道轻重。 外面果然有人来敲门,都是被姜家这边的动静吸引的邻居。 姜容做过县令夫人,见过些大场面。 同懿旨一起到的,还有皇后的赏赐以及嫁衣。 她让楚昕和三个孩子帮楚悦将皇后的赏赐搬去楚悦的屋里,她自己则和老两口去开门待客。 放好东西,楚昕带着姜容的两个儿子去外面帮忙,将房间留给两个女孩子。 姜容的女儿曾锦今年十岁,是三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 小姑娘望着盖着红绸的托盘,问楚悦:“悦姐姐,可以看看是什么吗?” 楚悦微笑:“当然可以。” 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用皇后的赏赐是什么。 在曾锦饱含期待的目光中,楚悦掀开第一个托盘上的红绸,眼前一亮,托盘里放着两排共十二个金元宝,不愧是皇后,出手阔绰,第二个托盘里则是女孩子都喜欢的首饰。 还有一个填漆木箱,里头整齐摆放着包括头饰在内的一整套婚服。 楚悦突然很感慨。 按照霖州的风俗,生女儿的人家会在满月之时在院中埋下一大坛酒,等女孩子出阁时用来招待宾客。有些富贵人家,会早早收集上好的木料,打造成拔步床等大件,用作女孩子的嫁妆。 这些爹娘都给她预备过的,可惜随着那一次的变故,恐怕已经不知所踪。 所幸这一回有皇后娘娘给她体面,不仅赐下懿旨,连女方这边的婚仪与嫁妆都由礼部操办。 只不过这份体面并非凭空而来,他虽不说,她想得明白,必定是他做了什么,才会使皇后不再让她代替公主和亲,反而赐下这门婚事。 曾锦还小不知道楚悦的心思,只觉得宫里的赏赐稀奇,看得两只眼睛直冒光:“这也太好看了,等我长大了也要像悦姐姐一样请娘娘赐婚。” 楚悦抿了唇笑,年纪小就是好,可以对未来充满无尽想象。 她摸摸小姑娘的头,温柔鼓励她:“阿锦这样好,将来的夫君必定是人中龙凤,到时也请娘娘为你赐婚。” 至于她自己,已经拥有余生想要用心对待的人。 * 因为太子的暗示,景璃下值后就回到了家中。 他回家刚好一个时辰,宣旨的人就来了,全家人一起接旨,连一直在小佛堂里清修的国公府老夫人也出来了。 老夫人并非景璃的嫡亲祖母,是老国公的续弦,生了一子一女,就是景璃的三叔与姑姑。 景璃的三叔已战死,姑姑也已儿女成群,老夫人在府中已无血亲。在景璃掌家之后就开始在带发修行,不再过问俗事。 毕竟是家中唯一长辈,景璃班师回朝后就向老夫人禀明他已有意中人。 老夫人对景璃办事一向很放心,没有寻根问底,直到赐婚的懿旨下来,她才知道他相中的人是楚悦。 老夫人目光复杂。 她不过问世事,不代表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三年前湘王府的案子太过轰动,她也有所耳闻。 不过,当看到一向不喜形于色的景璃整个人透着难得一见的轻松,老夫人将心放回肚子里。 不管他曾为了那位曾被贬为庶民的宁安郡主将阖府上下置于怎样的风险中,所谓因果循环,自由定数,人来人往都是缘分。 老夫人温和的笑容带着慈悲:“若有需要我做的,尽可派人找我,缘分既然来了,汝当尽心竭力,但求无怨无悔。” 景璃知道这是老人家的好意。 老人家这一世运气不算好,历经苦厄,伤情劳心一辈子,难得远离俗务修得宁静。 景璃不想打扰老夫人的清净:“祖母放心,孙儿明白。” 老夫人点点头,不用人伺候,自己返回佛堂。 接受完弟弟与堂妹的祝贺,景璃回到澹明堂,打算休整一番后去见楚悦。 原本去牵马的长安匆匆忙忙折回来:“世子,国公爷和玉夫人的遗骨到了,属下让人在大厅候着。” 景璃的表情变得严肃:“派人去请二公子去大厅,再叫个人去趟姜家,申正我还没有到的话就不用等我。” 他八岁那年,西戎再犯长大晋边境,他的父亲上一任定国公奉命西征,景琮的母亲玉夫人也随军前往,两人在最后一场决战中失踪。 两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景琮和府里的人都以为是他的母亲容不下玉夫人才导致玉夫人离家,早些年一直对他们母子充满敌意。 景璃的母亲与父亲原本是青梅竹马,多年前那场叛乱中,景家的女眷逃离京城,景璃的父亲以为他们母子已经死了,在圣上的作主下娶了玉夫人。 等景璃五年那年随老夫人与母亲回到家中,国公府已没有他们娘俩的位置,不仅多了个新的国公夫人,也多了个新的世子,连下人都是新夫人亲自挑选的。 年幼的他头一回在看到父亲在面对两个女人时懦弱的一面。 在老夫人的坚持下,母亲仍是正妻,他仍是世子。 父亲觉得对不住玉夫人,给了青梅竹马的发妻体面,将怜爱全部给了新夫人。 后来父亲去征战,玉夫人偷偷前往,没几年母亲也旧疾复发撒手人寰。 与西戎的战事不顺利,父亲与玉夫人双双失踪,所有人都以为是母亲容不下玉夫人。母亲临终时叮嘱他,让他一定要找到二人,并亲自告诉他们,她并未对不住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人。 今年打败西戎后,他在审问战俘的过程中知道了有关父亲下落的零星线索,于是派人一路追查到西戎。 派去的人陆陆续续查到,当年父亲为救被困的玉夫人,导致随行的五十来个亲卫全部遇伏,他们二人也被俘虏,后来虽然逃出,但人已成废人,他自觉无颜面对同伴,带着被欺凌发疯的玉夫人在深山里隐居下来。 这回查到两人已于四年前去世,景璃派去的人总算将两人的骨灰取回。 景璃刚到大厅,景琮后脚匆匆跑来。 看到两个并排摆在一起的白瓷罐,景琮悬了多年的心终于沉到底。 母亲离开时他还小,但走之前对他身边的人做了周密的部署,他怨恨过先夫人与景璃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他们是让他们母子分离、对他的照拂也是假惺惺。 随着年岁渐长,学识也多,他忍不住对奶娘和管家针对那母子二人的做法产生了怀疑。 他想着,只要一日没有得到父母的死讯,他们就还有活着。他一直期待着见到母亲,亲口问一问她当初是如何想的,问她为何非要抛下自己。 他那时那样小,爹爹已经是成人,军中有随行的军医。 有时他会希望母亲真的是被先夫人赶走的,意味着他这些年没有怨错人;可被尘封住的蛛丝马迹有时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清晰,他们并非那样的人,他也越来越难以怪景璃母子。 再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答案。 景璃走到摇摇欲坠的景琮身侧:“振作起来,先让父亲与玉夫人入土为安。” 景琮低头擦干眼泪:“是,大哥。” 既然定国公和玉夫人的骨灰回来,国公府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二人归葬。定好下葬日期,接待前来祭拜的亲友,办完入土的仪式,已是三日之后。 这样的情形不用守孝,景璃在送走宾客后前往姜家。 婚事已定,姜容不再紧盯着两人来往,相反,因为家中人多,提醒他们可以沿着延贤坊外的青陇渠走走。 到了人迹稀少的角落,楚悦停下来,饱含关切看向身侧之人:“你怎么样?” 毕竟还没有过门,定国公和玉夫人下葬之日楚悦没有前往,湘王府派了楚昕去祭拜。 楚昕回来告诉景璃,定国公并没有和原配葬在一起,而是和玉夫人合葬。 虽说人死如灯灭,可毕竟自己的母亲可能会被议论,她怕景璃不开心。 景璃伸手替她抚平微微蹙起的眉心,告诉她只有他知道的秘密:“我没事,让父亲与玉夫人合葬是娘亲的遗愿。” 楚悦吃惊。 景璃松开楚悦,站在石栏杆前奔腾不息的河水:“母亲怨父亲,死后不想与他有任何关联,国公府墓地里的只是她的衣冠冢,我按她的遗愿将她葬在她喜欢的地方。” 楚悦惊讶得睁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先夫人怎么会…… 按世俗的眼光来看,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景璃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但她不是不相关的人,景璃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 收回目光,景璃看向与她并排凭栏的人:“回到京城后,父亲求母亲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为难他,也不要迁怒玉夫人。他的理由是玉夫人对他有恩,玉夫人是无辜的,他已经对不住母亲了,不能再对不住另外一个女人。” 闻言,楚悦只觉得有一股气在胸膛里翻涌。 玉夫人无辜,难道先夫人就不无辜? 男人三妻四妾并不罕见,但定国公与先夫人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与常人不同些。就因为情分够多,所以被该里所以当被丈夫要求退让? 任哪个女子被如此对待,都会心寒吧。 楚悦光是听他讲其中的内情都会心疼,她尚且如此,他恐怕只会更加心疼自己的母亲。 楚悦上前一步,主动握住景璃垂在身侧的手。 姑娘的手又小又软,握起来心也会跟着柔软。 事情已过去多年,景璃已经能做到感受到姑娘不动声色的关心,甚至能心平气和地想起母亲说的不要心怀怨怼,父亲的愧疚、玉夫人的委屈以及她的遗憾,说到底是因为造化弄人。 低头看着姑娘饱含关切的眼,景璃心底的那些沉重更淡了:“在那日你来找我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成家。” 什么呀,她去找他那次他明明无动于衷。 这是要和她解释之前对她很冷淡的原因吗? 心里还是期待他的答案的,楚悦从他真诚又灼热的目光中看出了未竟之意,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景璃:“武将的妻子不好当,担心你和祖母、母亲和婶婶玉夫人她们一样,会后悔,会难过。”且没一个有好下场。 “傻瓜。” 楚悦心里一急,他怎会尽往坏的方面想,踮起脚捂住他的嘴:“不许这样说,我爹爹也是武将,娘亲就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他。” 景璃看着姑娘红红的脸,狭长的凤眸中现出笑意。 楚悦看到他在笑,也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 那是他以前的想法。 瞪他一眼,楚悦故作镇定:“后来呢,为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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