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突然说。 我闭着眼睛,听着她絮絮叨叨讲着,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喉咙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来声音。 脸上又有凉凉的东西划过,我知道自己又哭了。 我其实不是爱哭泣的人,但是我的人生遇到董媛之后,就总是伴随着眼泪。 就像告诉自己要坚强一样,我也想告诉董媛让她勇敢,可是却无法说出口。 她深陷泥沼中,无法自拔。 我叫她勇敢,那么简单的两个字,两个口型,几个音节,稍稍一张嘴就从嘴中蹦了出来。 带着自信,带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带着活力四射的样子,讲着勇敢,好像马上就能翻过高山,看见日出。 然而对她而言,是要耗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永远在不停地说对不起,记得当初她也总是说对不起,但是她傻里傻气,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对不起是正确的。 上次董媛吐槽我的家过得脏乱差,其实她的家过得也不怎么干净,和我过得也是彼此彼此。 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将她那些乱七八糟,西丢东扔的书整理收拾好。 她会在书里简单地做笔记,写上几句感悟。 她的字变得很好看,相比于当初高中时候的笨拙,像是刚刚走路的小孩一样不知道该伸哪条腿朝着哪个方向,此时字变得更加简洁漂亮而又收放自如。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董媛,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像跟木棒一样翻滚过来,一只胳膊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向下滑着,目光不离手机,口里说着:“不,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咱们要出去走走,要不然憋死了。” “不要。”她又滚回去,“疫情这么厉害,出去逛一遭就红码了。” 我干脆直接上去抢过她的手机,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拉到地上,将羽绒服扔在她的身上。 她像是死尸一样倒下去,我提起她的一只胳膊套进羽绒服里面,之后将毛茸茸的帽子盖在她头上,遮住了半张脸。 最后,我拿出口罩给她戴上,将她的下半张脸也遮住了。 她猛地仰起头,将鼻孔对着我,发出嘁嘁的声音。 我拽住帽檐儿,狠狠地拽了拽,她的整张脸都被藏了起来。 “够了,陈煜,我什么都看不清。” 她虽然口中抱怨着,却也是丧里丧气地任我摆弄。 我不理她,给她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将拉链提到最上面,将她的脖子护住,拉链和口罩完美相接,一点也不剩。 最后我拿起她的大围巾,将她的脖子裹住,层层叠叠,厚厚地卷在她脖子上。 她轻微地咳嗽一声,问:“你这是魔鬼穿搭吗?” 她虽然嘴上不满,时时刻刻见缝插针地吐槽着,但是行动上老老实实任我摆弄。 唯一的反抗就是在我磨磨蹭蹭地穿衣服戴口罩的时候,她实在热得要命站在楼道等我。 就算出了门,面对呼啸北风,她仍旧坚持拿出手机刷抖音。 她的手指已经冻得青紫,仍然要拿出手机来刷。 我强制性地没收她的手机。 手机从她手中轻轻松松地就滑进我手中。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前面,和我一样艰难地在风中挪行。 北风呼呼刮脸,即便带了口罩,如同一根根小银针绵密地刺进来,生疼生疼。 我们被风堵得说不出话来,一路沉默地前往走,直到走到了小区门口,我才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哪。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风畅通无阻,没有一个人选择在这样的天气中出行。 她倒是一直朝前走着,仗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天不怕地不怕,眼睛发直一直朝前走着,面对着大风,眼皮子都不怎么眨。 她走路走的越来越快,几乎要达到竞走的速度,慢慢变得气喘吁吁起来。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厚实的背影在风中,如同尘埃在空气中颤抖,分外的单薄和脆弱。 走着走着她就将口罩摘掉,围巾也拽了下来,将头顶的帽子也撸到脖子后面,甚至将拉链都朝下拉了许多,将自己的领子展开给风看。 我小跑几步才跟得上她。 风将她的头发全都扬起,纷飞在空中。 今天出来她没有化妆,面目苍白没有丝毫血色,泛起青紫,嘴唇龟裂,像是一块块石灰皮。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看见红灯就等,绿灯就直接过,朝着一个笔直的直线走着。 时不时地铁咣里咣当摇摇晃晃从头上龟速移动,几辆零星的车辆从身旁逃跑,灰白的街和苍白的风贯穿一切,穿透我们。 她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地等我。 等我走上去,才发现她仰头看着一颗大树,灰褐色的树枝枝丫交错,长得乱糟糟的。 她嘴巴张了张。 风太大了,我几乎听不见她说话,我将耳朵递过去,才听见她说什么。 “王粲,在医院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么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不是你的错。” 我怕她听不见,特意凑过去大声喊叫。 她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也冲我大声说:“那时候,我太激进了,本来不用那样的。” “不怪你。” “就那么几天就高考了,坚持坚持就过去了,我不用非要那天打架。” 她解释道。 真的能坚持过去吗? 我怀疑。 “她再怎么欺负我,我也不应该害她一辈子躺在医院里。我应该采取,采取更加温和的方法,反正高中都要过去了。” 她自顾自地解释:“如果可以穿越时光的话,我就会组织我自己,陈煜,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呢?” 我正要说话,她摇了摇头,打断我:“不对,我不应该怪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突然很满足地笑了笑,说:“陈煜,谢谢你。” 我云里雾里,反而不知道她在谢什么。 “谢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有时候我觉得董媛就像是盲盒,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的她是什么情绪什么感触说出什么话来。 这时候她反而是扭扭捏捏起来,一只眼睛微微眯起来,睫毛在风中摇摇欲坠。 “谢谢你,相信我。”她表情突然正经起来,眼中泪光点点。 然而下一秒她破口大笑,捂着嘴,笑得蹲在地上。 “太肉麻了,陈煜。”她这样抱怨着,眼睛里满满的风一样的苍凉,脸上却是溢满了笑意。 好像刚才的泪光闪闪是我的错觉。 她向来这样,我和她之间似乎在玩一种情绪猜测的游戏。 董媛把她的情绪隐藏得很深很深,薄情却又柔软,苍老却又活泼,底色苍白却又盛着五颜六色放肆绽放的嫣红色。 我甚至感觉,那充满生命力的嫣红最终是她身体流出来的血,她尽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活着,好像不伪装,就再也没有存在这个世界的必要了。 风吹得我浑身发冷,下半身完全浸在疼痛之中。可是一股暖流不知道从哪里流遍全身,那种温情脉脉的温暖,不像火一样炽烈,像是春风一样柔软,在我身体中荡漾着。 我一向很心疼她,但是在此刻更加心疼她。 我靠近他张开手臂想要抱抱她,可是我臃肿得像个面包,她穿得羽绒服厚厚大大,衣服碰过去的瞬间,她像个弹珠一样溜溜滑向后面。 她又一次笑得直不起身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跟个要糖的小孩子一样。 “啊,陈煜你怎么这么矫情!” 她的笑声将我从如梦如幻的梦境中拉出来,一瞬间暴露在寒风之下,我打了个寒颤,看着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她。 我将她拉起来,给她扣上帽子,带上口罩,捂好围巾。 她倔强地拉开口罩,说:“你看街上都没人。” 我坚持地给她带上。 她又摘下来,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无语,不再理她,一边走一边吃力地长大嘴巴给她科普疫情。 “到时候得了新冠……” “得了新冠会怎么样?”她追上我问。 “有的人会失去味觉。” “失去就失去呗,反正世界上也没什么好吃的。” “会损害大脑。” “害,难道地沟油什么的吃的少了?这些对大脑好?” “会死。”我扭过身,郑重地告诉她。 她不以为然。 “说不定这就是地球的免疫系统在消灭人类,总之,人类总是要死亡的。” 不管说什么,董媛总是能扯到让人致郁的话题。 见我不说话,她探过来,认真地戴上口罩。 “你看,我戴上了。” 我喜不自禁笑出来,却又意识到自己正在说很严肃的事情,立马将嘴角收回去。 她见我稍微笑了一点,自己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们回去是顺风而行,比往出走要容易得多。 回家的路上她拐进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中行走,认真地观赏货物架上的商品,认真地计算着产品的价格,甚至精算到每一克牙膏是多少钱。 我抱了几瓶橙汁放进购物车上,她橙汁都放回货架上。 “太甜了,对身体不好,我现在更喜欢白开水。” 我又取下一瓶放进购物车中。 她白了我一眼,将橙汁又放了上去。 她推着购物车在前面走,时不时停下来看东看西,看酸奶的保质期,看价格贵不贵。 我跟在她身后缓慢踱步,什么也不用看,只消举起指挥棒告诉她我想吃什么,她就在前方奋勇战斗。 我想起她之前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家庭主妇,拥有自己一个甜美的家庭,照顾小孩子,给丈夫和小孩洗衣做饭。前几日她还把这梦想挂在嘴头上,动不动就说着要找一个男人嫁了给他生孩子做家务做饭。 可是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她的生活中男的痕迹为零,也不知道她到时候给谁做家务。 “你爸妈不催婚吗?” 我想起爷爷奶奶,他们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我结婚的事情操心,感觉我若是不结婚,仿佛大逆不道。 只是,当初他们的儿子结婚,也不过是带来了我这么一个累赘罢了,除此以外,半点好处都没有。 “你知道的,我爸妈结婚早,跟过家家一样,想过就过,不过就不过,生了我,也不管。就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我烦躁地将一袋火腿肠扔进购物车里。 董媛停顿了一下,犹疑了一下才说:“我爸倒是不催婚,不过我知道他还是希望我结婚的。” “到时候随便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得了。”董媛随口说,“到了非结婚不可的地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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