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从未设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尽管她为此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和心血,无论是仅靠一把刀走出练武场,还是面对那些生死仅在眨眼间的任务。她一步步走到这,成为世子的亲信,成为龙潭镖局的少主,有能力去挑选那些能够信任的下属,一次次完成更加残酷的任务,直到出城执行这次任务。 她总是在等待机会,在机会中做出选择,并且尽力做到最好。但她从未想过真的会成功。 从南阳王府出来的人远没有死去的多,那些出来的人最终也都死在了各种任务里。正如每个训练者所想的那样,这条路上尸骨累累,永远也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终点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许不远处就是他们自己生命的终点。 “……不过嘛,好在你已经看到了。” 沉洛瞧着远处那片废墟。尸狼已经走远,那些幸存的住客开始从半塌的客楼中走出。他们经过那些尸狼的尸体,去查看其他倒在地上的人,救助那些还有气息的人。也有一部分人大步穿过人群,走向绿洲客楼,去寻找失散的亲友。 “没有黑暗,没有阴影,一切都结束了。”沉洛抬起双手,挡在眉峰,看着被染红的云层,“……很漂亮,不是吗?” 叶星轻轻牵起嘴角,迈步走向院墙。金黄的沙砾随风贴地卷起,沈玉跟在她身后。几缕尘烟渐渐飘散,狼王就倒在一片狼藉之间,浑浊的眼睛微睁着,映着天边的霞光。她穿过满地残垣,走向绿洲客楼。几道人影飞奔进人群,经过叶星,抱住了她身后不远的住客。 然后,叶星停下了脚步。 宴离淮就站在人群之外,满身鲜血。侧脸、前颈、被浸染得更深的黑衣,鲜血染红了衣摆处本该是白色的骨花。她目光移向他缠着纱布的手,那沾着血污的纱布自掌心垂落,血滴沿着末端缓缓下坠。 紧接着,叶星再一次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她向前走着,几乎是在用跑,她不在意腿上的伤口究竟是否会变得更严重。她看着他露出的微笑,日光照进他变得浅棕的瞳孔—— 宴离淮半跪在了地上。他撑着地面,弯下身子,艰难地喘了口气。 “……那把刀在捅穿那个人后就崩刃了。如果换做是常人,早就该下黄泉了,”宴离淮呛咳起来,看着掌心里的血,哈了一声,“但那人体内的狼毒倒让他多苟延残喘了一会……” 叶星看着他背上那道血淋淋的刀伤,虽然暂时止住了血,但伤口上却糊着一层黑色血痂。她顿了一瞬,接着小心翼翼地翻开破损的布料。毒素正向四周蔓延。 她松开了手,看了眼宴离淮空无一物的革带,又摸了摸自己腰侧悬挂的锦囊,她一把扯下来,把里面所有东西都倒在了地上。她翻动着,右手隐隐颤抖。但除了一些备用的暗器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解药。 “……你没有吃解药?你在离开那密室之前没有吃解药?不可能。”叶星看向四周,翻动旁边一个训练者的尸体,扯下他腰上的所有锦袋,全都倒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你不会犯这种错误……” 旁边的沈之明想要开口,却看见对面的沈玉摇了摇头。他看了看二公子,抹了一把脸,最终还是跟着那些人离开了。 “别找了。”宴离淮说。 叶星扔掉那些暗器,再次起身去寻找尸体,她把附近能找到的袋子都拿了过来,把东西都一股脑倒在地上,一堆杂物中的确躺着几个药瓶,但里面装的都不是解药。 她转头看向远方的人群,再次起身,宴离淮却拉住了她,“……别找了。叶星。” 他稍微扯开点衣领,露出肩上的一道伤口,那伤口不过半指长,并不深,但和背部的割伤一样,布着黑色血痂,附近的毒素已经开始向心脏蔓延。 叶星紧盯着那道伤口。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是感觉心脏就像被一只手骤然抓紧一样。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过了许久,她扔掉手中的药瓶,喃喃开口:“……是因为当初在陈召面前,被我刺的那一刀吗?” “那狼毒的解药本就是仓促研制出来的……你当时说过,它未必能完全抵御狼毒。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你如今受伤严重,又沾了那么多的狼血,就算你吃了解药也未必能……” 叶星坐了回去,看着他肩上的伤口,怔怔地道:“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做,或是再把握一点分寸,你就不会因为行动受限而受那么多——” “叶星。” 宴离淮抚住她的双臂,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别这样。我们做的每个选择,都是权衡利弊后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叶星的眼睛,尽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如果你当初不那么做,如果你的动作有一丝犹豫,谁知道呢,可能陈召会立马确认自己心中那点怀疑,在见到手下的那一瞬间就选择鱼死网破……你要知道,让他早一点意识到自己难逃一死,和过后才想起来,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顿了顿,平复呼吸,说:“你看,他搅混水要杀你的那场‘大戏’,不就把搞混宴知洲的判断了吗?” 叶星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我曾想过很多次这一天的到来。”宴离淮笑起来,望着她背后的天空。残阳如火,灼烧着整片云层。他道:“没有哪一次能和现在相比。” 过了片刻,叶星说:“……至少今天没有沙尘暴。” “五年前,离开皇都后,我把阿娘手里的铺子药馆什么的都卖了。”宴离淮说:“建了这座客栈之外,我还购置了一处宅院。那地方风景极好,即使站在大堂里,也能瞧见这样的阳光……屋子很大,但是房间很少。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如果房间太多,会让你想起王府里训练者住的地方,对吧?” 叶星仰头,望着天际,呼吸微微发颤。 “啊……”宴离淮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紧接着说:“院子也很大,你可以养很多你想养的动物,猫啊,狗啊,但最好不要是狼……” 他转回目光,“不过,如果你非常喜欢的话,其实养也无妨,毕竟那东西总归不会再像宴知洲那么——” “当时那些养猫养狗的话都是我瞎说的。我从没养过,也没有想过。” “……那就去试试吧。”宴离淮抚上她的侧颈,指腹轻轻蹭着她下颌的血迹,微笑着说:“把那些从没想过的事都尝试一遍,把那些从没见过的东西都看一遍。即使那是一条你从没走过的路,也不要怕。等你见到了那些风景,结识了新的人,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叶星闭上眼睛,泪珠顺着眼角淌下。 “……如果换做以前,当你因为我哭的时候,我必定会高兴得要把这个场景深深记在我的脑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忘。” 宴知洲稍稍倾身,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用拇指蹭去她的泪珠,他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没流露任何意味地笑了一下,然后贴着她的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叶星身体一颤。明明她那惯常镇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泪却像是不受控制般,大颗大颗地滴落。 她抱紧了宴离淮,顾不上是否会碰到他的伤口,紧紧攥着被血染脏的衣料。 接着,她感觉到宴离淮身体不住前倾,额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柔和而悠长的笛声仍在回荡。
第208章 尘埃落定(上) 明媚的阳光透过云层铺照而下, 照耀着水流掀动的涟漪。 瀑布的声音没办法盖过远方轻快的笛声。叶星踩上石阶。白雪覆盖在一旁山坡的树梢上,又随风簌簌落下了些,露出几朵艳红的花蕾。 叶星抱着装满包子的食盒, 停下脚步, 看向那些顽强地从白雪中钻出的梅花。寒风吹起她的额发,露出额角一道淡淡的刀痕。她伸出手,触向那节树梢。 远处传来跑动的声音。很快,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石阶顶上探出, 它兴奋地摇着雪白的尾巴, 冲叶星撒娇似的“汪”了一声,似乎想要下来。但奈何个子太小,只能急得在石阶上来回转圈。 接着,更多毛茸茸的小脑袋也一同钻出。它们围在石阶上, 兴奋地用脑袋拱着最先来的小白狗,很快又被赶来的沈玉一把捞起四五只, 抱在了怀里。 “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沈玉刚开口, 那只白色的小狗突然挣扎着从沈玉怀中跳了出来。结果刚跳到半空, 就结结实实落在了掌心里。叶星单手把它托起来,看了眼它身上那件简单缝制的红色袄裙。叶星又看了看周围五六只小狗, 它们身上都穿着五颜六色的小袄。不过要数做工方面,还是这只白色小狗身上的最精细。 “这是贺兰图给它们做的。”沈玉解释道:“最近天气稍暖了些, 它们就总想着要跑到外面去玩。” 她把几只狗放到地上,让它们远离石阶, 然后接过叶星怀里的食盒, 说:“但贺兰图还是觉得现在天还太冷,怕把这些小东西冻坏, 又担心就这么关着的话会把它们憋坏,所以就拉着卫善几人缝制了这些袄子。” “正好快到除夕了,”叶星摸了摸怀里的小白狗,“这些小家伙今后会一直和我们住一起,也算是一家人了,的确得换件新衣裳。” 远处的笛声仍在回荡。沈玉跟着叶星走,终于有空说起刚刚就想问的话了:“……对了少主,外面怎么样了?” 从吹响骨笛那天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狼王倒下的那一刻,不仅意味着一场灾难的结束,也预示着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即将要面临另一条路——一条截然不同、陌生,同时又是他们期盼已久的路。 但直到现在,叶星都不太想去回忆那天的任何细节,无论是自己成功引来了狼王,还是狼群顺利离开了客栈、住客们喜极相拥的场面,甚至是宴离淮说过的每一句话、当她与之目光相对时,他露出的每一个尽力让她安心的表情。 她想要忘记这一切。这是她当时最先涌出的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当宴离淮倒在她怀里时,那种强烈的冲动瞬间压过了理智。接着,她产生了一种“还不如受伤的人是我,还不如性命垂危的人是我”的不可理喻的荒谬感。 她想带宴离淮离开这里,想找来世间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救他。她想要做些什么来摆脱这种痛苦……或者干脆转身离开这里,随便找个酒铺把自己灌个烂醉,然后找个陌生的地方待着——没有世子,没有训练者,没有龙潭镖局,不会让她想到沉洛,也不会记起今日的一切,就当她从未认识过宴离淮……就那么一直生活下去,直到自己彻底忘记这一切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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