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除夕夜晚,裴府中,处处张灯结彩。 正堂内,红烛高烧。 裴老太太端坐于主位,见到裴铎揽着姜宁晚入席,她微皱了皱眉,但到底未说什么。 裴老太太虽不喜姜宁晚,但却疼极了两个孩子。 小裴祈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拨浪鼓,正“咚咚咚”地在小朝意面前摇着。 裴铎见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儿,还想着哄小孩儿?” 小裴祈望了眼爹爹,不开心地扭过头。 裴朝意不喜欢拨浪鼓,她的注意力全在一只纸扎的蝴蝶上,那蝴蝶系于一根细线上,被丫鬟轻轻牵引,裴朝意瞪大眼睛,黑溜溜的眼珠紧紧盯着小蝴蝶。 裴老太太出了声:“开席吧。” 裴铎笑着应“是”,而后扭过头来,熟练地握起姜宁晚的手。应该还好,今儿手暖呼呼的。 但裴铎还是低着嗓问:“还冷不冷?” 姜宁晚大病一场后,格外惧寒。 姜宁晚摇了摇头,裴铎却还是不放心,冲着身后的旺顺使了个眼色。 旺顺立刻会意,马上去吩咐下人再搬些炭火进来。 下人们即刻忙奔出去。如今,府里上下谁人不知,姜姨娘就是主子爷的命,她稍稍蹙眉,主子爷都要焦得三天两头茶饭难以下咽。 开席了。 八仙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热气腾腾。 众人欲准备动筷时,堂外传来阵阵鞭炮声,如雷贯耳。 小厮们在庭院中燃起烟花爆竹,烟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化作五彩斑斓的花儿,夜空瞬间亮如白昼。 姜宁晚偏过头去看冲上天际的烟花。 裴铎也偏过头,只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姜宁晚白皙侧脸上。 团圆宴席结束后, 裴铎推去了许多登门拜访的邀请。他只想早早地回房,跟姜宁晚一同,陪着一双儿女。 旺顺从院子里走过来:“二爷,还有几位大人邀您去满愿楼小聚片刻。” 裴铎正揽着姜宁晚的肩,想要二人一同回屋,他正准备拒绝,姜宁晚却抬起头:“你先去吧。” 裴铎微皱眉。 姜宁晚又道:“小聚片刻罢了,你何必拒绝。” 旺顺也在一旁附和姜宁晚。 裴铎仔细观察姜宁晚神色,确定她确实并无不悦后,松了口气,他低下头:“那爷去了?” “嗯。” 裴铎临去前,又扭过头:“爷一会儿就回来陪你们。” 小裴祈冲着爹爹摆了摆手,而后快速扭过头,巴巴地追上小朝意,奶声奶气地疑惑道:“蝴蝶有什么好看的?” “我给你摇拨浪鼓啊!” 裴铎离开后,偌大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寒夜冷风悄然拂过,吹得庭院角落的几株翠竹瑟瑟发抖。 地上的积雪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偶有未燃尽的鞭炮碎屑,零落地散于其间。 正堂的灯火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几缕昏黄的光,映在不远处的回廊高柱上,拉出道道长影。 “出去逛逛吧。”姜宁晚别过脸,对云妈道。 云妈欣喜地抬起头。要知道,这位主儿,有好些日子都不曾主动提出要出去走走了。她这段时间总是闷闷不乐,或多或少都与成日闷在屋子里有关。 云妈现在巴不得她多出去走动走动,如此,人才能打得起精神来。闷在屋子里,时日长了,就是没病也会闷出真病。 长街上,朱红灯笼成串高挂。 街边屋舍皆披红挂彩,崭新的春联、福字,墨香味儿尚在。 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姜宁晚并未踏入人潮中,她安静地站在江水畔。 远处,舞龙舞狮的队伍行来,巨龙翻腾舞动,龙鳞在灯光下闪烁,狮子或跳,或翻滚,摇头摆尾。 云妈守在姜宁晚身边,笑道:“姨娘,您仔细瞧瞧,这狮舞得实在不错。” 姜宁晚却未看狮子,她目光落在了糖葫芦上,她扭过头:“云妈,去买根糖葫芦过来吧。” “这段时日,喝多了药,嘴里实在很苦。” 云妈点点头,径直走过去买糖葫芦。 姜宁晚静静地立在原地,目光失去了焦距,不知在看什么,想些什么。 “您是要吃糖葫芦吗?” 稚嫩的童音在姜宁晚耳畔响起,姜宁晚下意识地低头。 是个小男童,正乖巧地站在那里,手中高高举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他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宁晚,见姜宁晚未语,他又向前迈了一小步,微微仰起头。 “你又四处乱跑。” 冷不丁的,有人几步上前,将小男童揪了起来。 小男童委屈巴巴地扭过头:“爹爹……” 姜宁晚的手心沁出了汗,她看着许久未见的人,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姜宁晚才开口道:“沈煜。” 第77章 过了除夕后 过了除夕后, 姜宁晚夜里又开始做噩梦了。 裴铎被惊醒,连忙起身,把姜宁晚搂进怀里, 甫一伸手,姜宁晚的泪水落在了他掌心上, 一滴接着一滴。 自除夕那晚回来后,姜宁晚便又开始缠绵病榻, 夜里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裴铎攥紧掌心,神色晦暗。 他低哄着姜宁晚:“不哭了, 爷在你身边, 你怕什么?”裴铎轻轻拍着姜宁晚的背, 声声低哄。 姜宁晚突然抬起了头, 泪眼朦胧。 她开口道:“你如今儿女双全,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姜宁晚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你告诉我,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姜宁晚是真心实意地发问, 她真的想知道裴铎究竟还想要什么?如今的她什么都没有了, 他还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裴铎安静下来,黑眸一瞬不动地盯着姜宁晚。 姜宁晚扯开唇, 无可抑制地低泣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低低的啜泣声声砸在裴铎心间, 砸得他生疼。 裴铎扶正姜宁晚垂下的肩膀,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姜宁晚颓丧地闭了眼。 他眼中的灼热、滚烫无一不在告诉她,他还没有压榨完她所有的价值,哪怕她因他失去爱人, 为他生子,他还是没有压榨完她的所有。 云妈发现姜宁晚变了, 变得比先前还要沉默寡言。 哪怕小少爷和小姐来哄她开心,姜宁晚的面上都很难再有笑意。 云妈一日日看着,心里胆战心惊。 这个新年并不令人愉快,整个新年期间,姜宁晚未再踏出院门一步,她似是刻意封闭自己,不与外界接触。 开春了,裴铎在朝堂上愈发忙碌,作为辅政大臣,幼帝将政务全权交与他处理。裴铎开始日日连轴转于宫闱朝堂之间。每日他案上都堆满待批的奏疏公文,各种政务纷至沓来,从民生水利到边疆戍守,从赋税征收到官员调配,诸事繁杂。 幼帝逐渐边缘化,民间一时间只知裴家,不知皇室。 入夏后,皇宫中的大钟在有一日被敲响:幼帝崩殂了。伴随幼帝驾崩的消息,更重磅的消息是幼帝亲写遗诏,将皇位传与自己的姑母与辅政大臣裴铎的嫡长子裴祈。此消息一出,众位大臣奇异地噤若寒蝉,无人敢去质疑其间的曲曲绕绕,都颇有默契地接受下来。 刚满三周岁的裴祈登上了世间最为荣耀的宝座:天子之尊位。裴铎于旁辅佐,心忧且慎。裴祈在父亲的教导下,逐渐沉稳起来,不再日日大张着嘴,等母亲投喂,亦不会巴巴地凑到小朝意面前摇拨浪鼓。 裴祈长到四岁时,裴铎整饬宫禁,选贤能之士为侍读伴驾,欲使裴祈浸于善教,日有所长进。 裴祈的个子蹿得很快,在同龄人中间,高出了一大截。 “衣裳又短了些。”裴铎打量着小裴祈,扭过头对云妈道。 不等云妈出声答复,裴铎沉声问:“她今日用膳情况如何?” 她自然指的是姜宁晚。 云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裴铎一眼便了然。他皱了眉:“让朝意进去劝了吗?” 云妈点头。 裴铎心下烦躁起来。这两年来,姜宁晚的话越来越少,对他越来越冷淡。他无论怎么哄她,说软话,她都不肯正眼看他。 裴铎真切地感到无奈。 他知道两年前的除夕夜发生了何事,无非是她遇见了处心积虑跟她偶遇的沈煜,看见沈煜怀中抱着的孩子,她一下子被打击到,难过伤心。 裴铎心中大恨。 那个男人只要轻描淡写地出现,便能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怎么能不防那个人,他怎能不提防? 裴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鄙,他对姜宁晚说谎了,他对姜宁晚说那个人已经成婚生子,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姜宁晚跟那个人的所有。 裴铎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几瞬,眉心皱得厉害。 沈煜带着捡来的孩子远走这件事好像带走了她的全部生机、希望。 裴铎的初衷并不是想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姜宁晚。 “爹爹?” 小裴祈见爹爹额角青筋冒起,疑惑地唤了声。 裴铎反应过来孩子还在他身边,立刻强行压制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大掌轻抚了抚裴祈毛茸茸的脑袋。 “进去看看娘亲。”裴铎尽量语气温和道。 小裴祈有些犹豫地问:“爹爹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你先进去,爹爹忙完正事后再来看你娘亲。” 小裴祈点点头。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不停轮换,转瞬间,裴祈六岁了。 这一年, 裴祈常随裴铎校阅御林军,小小身影站于高台上,观兵戈林立,甲胄鲜明,竟有不怒自威之感。 待下了高台,归至宫中,他才褪去了那份威严,面上又有了几分孩童该有的童真。 裴祈不再是两三岁的幼童了,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娘亲与爹爹并不和睦。 这一点令年幼的裴祈既疑惑又伤心。 他仰头问:“爹爹,您今日还不去见娘亲吗?” 裴铎握笔的手微顿,远远瞧上去,他身形似有几分僵硬。 裴祈再道:“爹爹,娘亲染了好几日的风寒了,您还不去看看娘亲吗?” 裴铎未曾言语,只沉默地站起,负手而立。 他日日都去看她,日日都想看见她,可是她总是闭门不见。 这么些年来,裴铎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可是如今,他害怕了,他害怕看见她抗拒、冷漠的眼神,害怕她说出刺激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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