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漴听着,这才松了口气。 整个生日宴会上,他与黎潼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他远道而来的女性友人在听完黎潼的讲话后,极其认真地告诫他: “黎漴,你的妹妹,需要用爱和耐心陪伴。” 黎漴当下听得愣愣,直到女性友人严肃眉眼,他才恍神,连声答应。 他一想到黎潼,便有点彷徨失措。 心里头拧巴得很。 也许是从一开始没能得到黎潼的好脸色,后来偶然得了一二次,那种被冷待后展露的笑容实在让人有点难以割舍。 又或者,是血缘让他无法全然放弃与她接近的机会。 黎漴闭上眼,轻轻叹气。 “娅娅是坐程植的车回家吧?”黎振伟问道。 黎漴点头,他说:“她说不想坐司机的车回。” “程植我放心,比方业识好多了。”楚朱秀骤然睁眼,低柔道,被指名道姓友人的黎漴尴尬地摸了两下鼻子,“没办法,谁让爸妈你们小时候总让我和他玩,童年之谊,成年后总不好就这样断掉。” 更何况,方家和黎家在某些项目上有过合作。 他们年轻人的“友谊”,本身并不是十分纯粹的哥们友情,期间掺和着家族利益。 楚朱秀沉默下来。 车程一路平稳,司机是老员工,熟知雇主脾性,保持缄默。 到达黎家别墅。 富丽堂皇的别墅亮了灯,黎漴准备上楼洗漱一番。 住家阿姨丁蓉问是否需要醒酒汤。 他温和拒绝。 多问一句:“娅娅呢?睡了吗?” 丁蓉摇头:“刚才有个姓程的年轻人把黎娅小姐送回来,她才上楼洗漱。” 黎漴答好。身后父母慢了一拍,亦是准备上楼休息。 这一日过于疲惫,黎振伟、楚朱秀只低声交流几句。 黎漴走到楼梯口时,蓦然心绪不宁。 他以为是错觉。可下一秒,一阵崩溃的大哭自黎娅房间传来,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冲向发声处。 黎漴没有推门而入,他站在门外,高声问道:“娅娅,你怎么了?” 他还记得丁蓉说黎娅回来后准备洗漱睡觉的事,担心她此刻衣衫不整,不便见人。 身后黎振伟也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黎娅的房门仓促拉开,长发潮湿搭在肩头,她身上只穿了件随便抓来的长外套,雪白清纯的脸上满是心慌意乱,她抽噎着,哽咽着,痛苦地质问道: “谁把我衣柜里的衣服换了!” 楚朱秀轻蹙眉头,清凌凌的目光责备地看向黎娅。 “娅娅,不要大惊小怪。” “你衣柜里的衣服,是妈妈让人新买来的,”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在说黎娅有点过分紧张了,“头发都没擦干怎么就出来了?” 黎娅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眼眶红着,茫然若失道:“可是,妈妈,衣柜里的衣服,不是我喜欢的风格呀。”
第18章 6月24日, 晚11点18分。 黎潼听到小区里某栋破楼里传来男女混合着的怒骂与尖叫声。 分贝极高的江市方言叫嚷着:“我做了什么孽哦!” “你这个小贱种死远点!别脏了我陈家的地——” 一时间,这栋破楼附近的房子都亮起灯来。隔壁楼二楼的租户一脸好奇吃瓜地从窗口探头往那看,不忘给朋友发消息:“诶呦卧槽, 我住的这房子有家人吵起来了。” 陈阿婆的声音尖利,她怨气冲天地大骂着:“给我把小贱种脖子上的平安锁摘下来!” 一阵孩童的尖细哭声, 嚎啕着喊“阿奶”。 “谁是你奶奶, 喊你亲奶去, 给我滚远点!” 时不时就有亮起的灯,许多默不作声围观着街坊邻居家中丑事的, 一如隔壁二楼租户, 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这一刻的喧闹。 也有夜班回来,疲惫得不想听这烂事的人, 怨气满腹地回以怒喝:“他妈的臭傻逼吧?大晚上的不睡觉, 赶着去死啊?!” 陈阿婆置若罔闻, 哀哭怒号着儿媳女婿的男娼女盗、偷鸡摸狗:“我这是什么命哦……” 黎潼坐在阳台防盗窗附近,她听着三角梅花叶在夏日晚风中簌簌作响。 低头喝了口冰饮料,冰凉入喉,她倍感愉快。 陈家传来一道震天响的“咚”后,陈阿婆终于歇声。 陈家儿子高声骂了一句:“还嫌不丢人!都是被你喊衰了!” 陈阿婆干嚎着,不敢再叫嚷。 夜晚只剩下老女人、年轻女人的哀哭声, 与那个毫无血缘关系, 曾被陈阿婆包在襁褓里,得意洋洋地掀开布片, 给小区其他人瞧那金贵挂件的稚嫩男童悲伤的呼喊:“爸爸……阿奶……姑姑……” 这破小区曾经因谣传过要拆迁, 全体业主加了个拆迁维权群——当然,黎潼知道这里的拆迁计划没那么容易落实。她上辈子死后一年, 政府下达拆迁同意书,愿当钉子户的户主多如牛毛,谁都不愿意少占便宜,前后拉扯数年,这才将这片小区的原住民全部请出。 黎潼点开微信,找出那个两年前加的微信群。 拆迁维权群里,早在半小时前就有人在直播着陈阿婆那一户的热闹。 【笑死了,陈烨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儿子是他妹老公的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爆出来的?】 【听说是林家阿妹和陈家老太吵架时说的,那小丫头嘴皮子厉害得,直接就骂陈老太她孙子不是她家的种!后面跑去做亲子鉴定,嘿!还真不是他家的种!】 【我早就觉得陈家那个小男娃看着和陈烨不像,那脸和他妹夫一样样的……】 黎潼高高兴兴地引用着最后一条,回复一个点赞大拇指。 旋后,关闭该群,心情颇好地往室内走。 夏季漫长燥热,蝉叫声间歇性地吊着嗓,半死不活地吱声,室内冷气早早开足,黎潼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 脸上的妆容早在回家没多久就卸得干净,她懒洋洋地靠在床上,凝视着脏污发黄的白漆天花板。 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小区,街坊邻居的热闹总是能在发生时迅速旁观。 时间嘀嗒,走向11点50分时,黎潼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来自黎漴的短信。 【潼潼,娅娅衣柜的事,是妈替你出气吗?】 黎漴应当是有许多困惑想问,他没能从楚朱秀那得到答案,只能从黎潼这里撬出突破口。 【今天晚上回家,娅娅的衣服被妈换掉了。】 【她情绪很崩溃。】 黎潼看到最后一条时,倏忽笑了。 然后,她敲字,只回黎漴一条:【不是替我出气,是一场公平交易。以及,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蝉鸣声遽然明亮。 黎潼难得不烦这响彻夏季的吵闹声,遂心如意地陷入深眠,浸入甜梦。 睡眠前,她游荡飘忽的意识中,称心快意地掠过许多思绪,最终铭刻。 ——这真是她度过最好的一个生日,三喜临门。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程植回国当晚,于凌晨两点接到黎娅的电话。 他还没倒完时差,正好失眠,神志清醒。接通时,率先被黎娅的哭腔惊到。 年轻女孩的声音语无伦次,“阿植,我白天来找你好不好?” “怎么了?” 黎娅的声线充斥着哀伤与痛苦,她很难用言语来描述发生了什么,只能喃喃着:“不对,我不去找你,你早上来接我,好吗?” 程植深呼一口气,他望着夜幕稀疏的星辰,冷静道:“娅娅,你得说清楚怎么了,我才好给你提供解决办法。” “哭闹是没有用的,我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 竹马的理智近一步击溃黎娅。 放在平日里,情绪稳定之际,黎娅尚且还能劝解自己——程植脑袋聪明,理科生的惯性思维,强调事情本质,从不感情用事——她大多数时间里喜欢他的这点。尤其是当他以居多理性对待他人,以罕见感性对待她时,那种被珍视、特殊对待的感觉叫她头皮发麻,不肯舍弃。 她在程植出国的时间里,找到方业识作为情感上的替代品。 然而,这只是饮鸩止渴。 滥情、中央空调的方业识不过是个替代品,廉价到有时候她也会觉得恶心。 只有程植才能提供她迫切需要的关心与照顾。 黎娅声音发抖,哭腔浓重。可她不敢也不能说她妈对她的衣柜做出了什么事——程植必定要问,为什么伯母会换掉她衣柜里的衣服,添置与她风格不符的款式,再细细探究,问题就回到最初。 是黎娅自己先挑唆煽动,鼓唇弄舌地推进着前因发生。 久久,黎娅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很难过,阿植,你白天来接我吧,好吗?” “我求求你了。” 黎娅从没有直白求过人。 童年之谊让程植对黎娅多有宽容。他隐约察觉不对,但他留了面子,平静道:“好的,我白天来接你。” 顿了顿,程植叹气着说:“娅娅,下周我要回去读书了。” 黎娅呼吸微窒。 她强笑着,说:“我知道啊,你要在国外读本科加硕士嘛……你成绩最好了,超级厉害!” 程植看到夜幕中一颗星星明灭,他知道不久后,远在国外的自己也能看到这颗星星。 只不过,情景与当下定然不同。 他轻声应了一句:“嗯。”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如果能申上phd,我还会留在国外。” 黎娅沉默下来,她语气恍惚,“这么久啊?” 程植笑了起来,他温声道:“我爸妈很支持我。他们从前没有读书的机会,如今我有,便希望我尽全力地读下去。” 黎娅不再说了。 程植只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鼻音重重,裹挟着难以告人的挣扎与迷惘。 · 黎振伟安排儿子一同前往外地出差,父子俩同心协力处理项目难题。回江市当天下午,决定趁着还是工作日,给黎潼过户新房。 黎漴坐副驾上,给黎潼发消息。 黎振伟看他没收到回复,一副沮丧模样,瞬间起了要在儿子面前出风头的心思,他清清嗓子:“咳,还是我联系潼潼吧。” 黎漴哀怨地回头看他爸一眼。 黎振伟翻出手机通讯里黎潼的电话,自信不疑地拨打。 先是几声嘟嘟,然后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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