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招呼打完,性格大胆热情的,笑着问:“就老段你一个人?” 段暄山答:“她临时有些事,一会就到。”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包厢门被敲响。 距离门近的友人起身开,稍一抬眸,撞进一双毫不逊色于段暄山的冷情眸子。 年轻女人在制服外穿了件男士外套——眼尖的瞧出,这是段暄山的大衣,搭在她身上毫不违和,更像个穿了oversize装的美丽女性。 领口透出几厘的淡蓝警服衬衣色彩。 她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脸蛋,眼眸狭长冷艳,鼻梁高挺俊俏,唇角的弧度平直冷淡。 年轻女士的身上浸染着清冷淡漠,气质凛然深邃。叫人情不自禁地挺直脊背,本能要循规蹈矩。 开门的友人愣了。 他讷讷道:“您……我们屋的?” 只是刹那,他看到这个美丽女性脸色柔和下来。 她与段暄山对视上,旋后,望向友人们。 “我是段暄山的女友,很高兴见到你们。” 原先神情寡淡的段暄山,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眼瞳豁然点亮。 美丽女郎亦是如此。 进屋时,那张漂亮脸蛋上分明疏冷的情绪犹如被明火点燃,冷意霎时消散无踪。 友人们:“……” 他们面面相觑,为这对爱侣的气质默契,神奇的相似点惊叹不已。 饭局中,他们得知她方才迟来,是半路上扭送了某个小偷,帮着同行擒住,这才匆匆赶来。 身上的外套果然是段暄山。黎潼来时匆忙,只在制服上套了常服外衣。抓捕小偷时,外衣扣子扯散落地,只能先穿上他的。 这一顿饭局结束,某个友人感慨着道:“暄山,你这单了三十年,终于有伴了。” 另一个道:“我还以为你要单一辈子呢!” 还有个自来熟的,大喇喇地给黎潼分享起段暄山的过往糗事:“你知道吧,他接手段家后,常年出差在外,每到一个新城市,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找当地正值营业的猫咖狗咖。” 喜欢小动物的人,心肠坏不到哪去。 段暄山听到黎潼笑了一声。 他窘红双耳,给她倒了杯果汁。 他听到他年轻、美丽的爱人,轻声说:“我和他认识最初,就是因为猫咪和小狗。” 友人们惊叹连连,直起身来,好奇这偶像剧般的开场:“靠!好梦幻的相遇!” …… 多年前,江市那场大雪举世罕见。他们在雪中相遇,离别时,段暄山为黎潼撑了半小时的伞。 冬雪如鹅毛,坠落时沉沉压在肩头。 段暄山还能想起那场雪,想起她在风雪下苍白消瘦的脸颊,想到她伸手捧着带到宠物医院的羸弱小猫。 他们的初遇没有太多旖旎。 只有几只冷得发抖的猫咪小狗,蜷在救助人的身边,汲取那罕见珍惜的暖意。 如今,羸弱可怜的小猫小狗已然胖壮肥美。 年轻消瘦的女孩早已变得健康,脸颊饱满,眼神明亮。 段暄山看向黎潼。 她眉宇动人,眼皮低垂时,总有几分倦倦。可只要一抬眸,眸光总是粲然,泛着令人心胸悸动的柔波。 黎潼警官说话的腔调冷而直率,处事效率极快,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上,都极其亮眼。 这场饭局结束后几天。 友人们在群聊里@段暄山。 要么是感慨他踩了狗屎运,找了这么优秀合拍的伴侣;要么是了解过黎潼的职业风险,要他尽量维护好家庭和谐,不要错失良缘;要么是说他一定要把握住,多多保养自己,以免年老色衰,出门反差太大。 段暄山的年龄危机感一直没有消失。 哪怕黎潼夸过他比单位男性家属们都要英俊好看,他还是紧绷,从不松懈。 他常年健身运动,保持着体脂率,请了专门的营养师安排菜谱…… 恋爱第四年,他在某天清晨围着围裙做完早餐时,听到身后轻悄的脚步声。 温热柔软的手臂环住男人的腰,他嗅到很淡的气息,清幽的浴液芳香。 黎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轻声呢喃着,“暄山,你真好看。” 她的唇落在他光裸的脖颈皮肤,热烫如同烙印,激得他轻轻战栗。 …… 黎漴三十三岁那年,进了心理医院。 楚朱秀茫然地听着医生说话:“……病人确诊为抑郁症,有心境低落、意识活动减退(注)的症状,家属看一下病历单。” 她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呢?我儿子看起来那么健康!” 医生皱了下眉。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病历单递给她,平心静气道:“家属看一下,这是他上周自己来医院诊断出的结果。” 楚朱秀颤抖着手接过。 她的泪水在看到病情结论时,再也止不住。 “可以告诉我,我儿子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吗?” 医生摇头,“这是病人隐私。” 他犹豫片刻,道:“病人选择住院,已经缴费。” 楚朱秀惊慌失措,她说:“医生,能不能不住院啊?” 医生仿佛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声线冷了下来:“我作为医生的建议,是让他住院治疗。” 楚朱秀抓着病历单,她艰涩解释:“医生,进医院治精神病,会被别人笑话的——我也不是不懂这病要治,只是,只是……” 只是,经历过重创打击的黎家,再也经受不起儿子进精神病医院的这一事实。 黎漴和黎娅的“兄妹乱0伦”八卦在江市上流圈子里沸沸扬扬了好几个月,一直没能停歇,后来,是黎振伟安排黎漴出国一段时间,避开风头,总算将儿子看起来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扯回正常线。 上个月,黎振伟手头投资的项目被迫暂停。 他在这项目上砸了八千万,这是黎家目前能动用的所有现金流。 项目暂停对黎家的影响实在太大。原本友好合作的几家企业翻脸要钱,银行开始催收账款,董事会里的股东们开始指责黎振伟的投资出错—— 黎家名下的房子已经底价挂出几套,无人问津。 楚朱秀试图找过去聊得好的富家太太们寻求帮助,她们无意回应,集体沉默。 黎振伟在外灰头土脸,回来大摔特摔,不断谩骂着此时落井下石的人。 黎娅曾回家一趟,苦着脸求楚朱秀给点生活费。 正巧黎振伟回来撞见,他没给她留一句话的时间,几个耳光下去,将她打得脸颊涨红,嘴唇开裂。 楚朱秀一声不吭,不敢触丈夫霉头。 她在黎振伟发火完毕,给黎娅找出医药箱。 黎娅不要她的医药箱,她选择摊手要钱,“妈妈,爸爸打了我,你就给我点钱吧?” 她身上早已不是昂贵优雅的穿搭,款式过季,并不合身。 楚朱秀垂眸,还是没有给她钱。 她也确实给不出来。 黎娅为此大哭大闹,她恨恨地用纸巾擦着泪,眼角通红,“那我还白被爸爸打了!” 是了,被黎振伟打不过是黎娅为了顺理成章地讨要钱财,宁可被伤害躯体的招数。 楚朱秀无言。 她望着黎娅摔门离去的背影,既痛恨,又怜悯。 …… 黎漴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望着病房窗口外狭窄的天光。 楚朱秀敲门进来,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子,我们回家去治,行吗?” 黎家承担不起另一个丑闻了。 继承人黎漴身患抑郁症——没人会关注“抑郁症”,只会觉得黎漴脑子有精神病,影响他将来康复后的工作和生活。 楚朱秀甚至不敢将这件事告诉黎振伟。 她恳求着看向儿子。 黎漴服用过盐酸舍曲林片,犯困昏沉的副作用让他无力及时应答。久久,他眨了下眼皮,低声道:“妈,你知道吗,是潼潼瞧出我不对劲。” “她其实并不喜欢我,”男人的声音恍惚,疲倦深深,“但她还是建议我去医院看看。” 楚朱秀怔住。 她听到儿子说起黎潼时,近乎温暖的声线,“医生说,尽量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回家的康复效果可能没有在这里的好。” 病人在倾诉自我时,展示给心理医生的“家庭问题”,恰是黎漴留在医院治疗的主要原因。 家庭会拖累病人康复的进度。 当楚朱秀问医生,能不能不住院时,正好论证了以上。 “……” 楚朱秀难堪地听着黎漴说:“妈,如果你真想让我死在家里,就给我办出院手续。” 她说:“儿子,妈爱你,妈怎么会舍得让你……”那个字,她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囫囵地咽下,泪眼朦胧,“你生病了,妈知道,都是黎娅的错。” “要不是她犯神经,要不是她下贱!” “儿子,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楚朱秀痛苦地坐下,握住病床上儿子的手。 她说:“妈想让你出院,是因为……你知道的,家里出了太多事,我怕你入院的消息被人看笑话。” 楚朱秀仍想撑住那摇摇欲坠的体面。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可笑不堪的。 黎漴茫然地与她对视。 他骤然说出一句话,砸得楚朱秀东倒西歪,几乎要为此摔倒。 “妈,现在你还觉得脸面是最重要的吗?” 楚朱秀想要反驳,她想说自己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只是这几十年来,她的人生依赖于展示给外界瞧的完美外表,她从之汲取生活的能量,她不能没有它。 黎漴面颊消瘦,他有着一双遗传自母亲的眼。过往年岁里,笑时微弯,表情明朗,金尊玉贵养大的富家公子哥,有教养的姿态,极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如今,三十出头,他失去青年时期的气宇昂昂。 就像一只沉落在浩瀚黑海的小舟,碎得体无完肤,无法打捞。 他很轻地叹息。 他短促地笑了。 “反正,我觉得,脸面一点也不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的半句,含混不清地吞在喉中。 黎漴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陷入生理性的发呆困顿,他喃喃说着那半句话,像是在说某个梦境,像是在痛苦于那个“黎潼”的死亡。 他又说: “妈,当初为什么会抱错呢?” “要是没有抱错就好了……” 楚朱秀落下大颗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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