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这一点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有一些时候,他的确……太迟钝了。 春雨淅沥沥的。他不敢见她,等门外脚步声渐远,她大抵走远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暮色四合,春雨渐渐停了,山中雨后空气清新,和着草木花叶的凛冽气息,这一次稚陵近到了门外时,却依稀听到屋中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她无意去听墙角,可是意外的,那一两句话偏偏钻入她的耳朵里。 “……半个月?” 她顿住了脚步,背对着墙,贴近去听,心里骤然忐忑,细细风声中,她听到观主回道:“满打满算,是半个月。” “那此事,便要拜托道长费心了。” “施主当真已想好了么?” “绝不后悔。” 她愣在原地,却忽然不忍再听。她其实一直在想,一个人的寿命,就如同一截蜡烛,看似很长,可是一睁眼一闭眼,恍然就烧了泰半。 她听说了入梦的秘术,要消耗什么样的代价,那年轻小道士偷偷摸摸告诉她时,她又气又恼,生命可贵,他消耗了五年寿命,换来梦中那个倒霉的结局,真真是亏大了——难道做皇帝做久了,脑子还越来越不灵光了么? 里头也一阵沉默。 她倚着墙,浑身有些失了力气,抬眼看到了远处淡烟浓霞般的桐花,雨后,漏下澄澈的夕阳光芒,刺眼的金光照过来。竹门轻轻推开,观主见到她躲在墙后,并没有太惊讶。 她蹑手蹑脚地跟上了老观主的步子,低声地问:“道长——他,他怎么样?” 观主微妙地笑了笑,说:“薛姑娘不是听到了么?多陪陪他罢——一个人,终究有点孤独。” 稚陵愣在原地,心里一个咯噔,联想到了前因后果,顿时如堕寒冰窖中。 她失魂落魄地沿着来路,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扶着梨花树干,神思混乱,钟宴提着两尾鱼过来,说:“阿陵,我钓到鱼了,今晚吃红烧鱼罢,你昨日念叨着山溪里的鱼好吃。” 她抬头对上钟宴的目光,声音有点打颤:“不……,煲汤罢。” 说着起身去杀鱼,脑海里仍然一片混乱。钟宴已经猜到她所思所想,轻声叹息道:“我去送吧。你好像有些累了,休息休息吧。守了这么多日,他已醒了,别再伤神了。” 她模模糊糊应着,思绪纷乱如麻,躺到竹床上,辗转反侧。 过了十几日,她每日去看他,他仍不要她进去。 多数时候,她只好靠着墙,将竹窗推开半扇,他避得很谨慎,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伤,——除了袖中探出的修长的手,以及手指上戴着的银戒。 可这一日,她端来了鱼汤,靠近时,依稀听到里头有剧烈的水声。 稚陵低声唤了一句:“哥哥?” 好半晌才见竹窗那里开了仅容一只手伸来的缝隙,她狐疑不已,这一次,她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冰凉的,没什么温度的手。 她吃了一惊,声音微微发抖:“怎么、怎么这么冷——”说着,下意识合住双手,将他的手合在了手心里,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替他焐热。他想要收回,却抽不开。 他轻声道:“我没事的,刚刚泡了冷水而已。”声音却俨然有些喘不过来似的。 她结结巴巴问:“三月天气,你,你泡冷水干什么?”她极快想到很多个称不上好的缘故,一一逼问下来,他无可奈何地叹息,声音依旧很低沉沙哑:“稚陵,为什么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近日好像总是提心吊胆的,他不知他是哪里让她觉得令人担心了,可仔细算下来,似乎没有哪一件事,值得她这样担惊受怕的。 稚陵背靠着墙,低声抽噎着,强颜欢笑说:“你,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放得下心呢。若、若我有什么帮得上的……” 即墨浔听到她的声音,只觉得浑身血液齐齐下涌,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欲.望,显而易见又有了趋势,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不……” 拒绝的话没有说完,稚陵这一回却像一定要见到他,一定要弄清他到底怎样了似的,狠狠道:“我不管,我要进去看看。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妻子?你若、若没这个心思,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 他慌了神,连忙辩驳道:“不是的,稚陵,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今日不行,现在不行……你不能进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整日藏着掖着的!不说别人了,连桐山观里小道士都能见到你,独独我不行,独独不见我,这是什么道理?哥哥,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思及那日在这墙外听到了即墨浔和桐山观主的零星对话,不可言说的恐惧潮水一样涌上了心头,她背后冷汗涔涔,屈指算来,是半个月,正正好是半个月,难道他今日就会…… 就会…… “死”字在心头乍现,她如被一柄大锤敲中了心头,猛地一嗡,连串指控完他,便用力推门,即墨浔匆忙想要抵住,可没有来得及,门猛地打开了。 稚陵望着面前赤着身,站在她眼前的男人。 他肌肉贲张的宽肩窄腰,他纵横交错的道道伤疤,全都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她面前。 匆忙间系在腰上的外袍,却实在遮不住他下面的反应。 他戴着半张银质的面具,遮了右半边的脸,一双黑湛湛的眼睛,情潮未褪,便用那般迷离勾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望着她。 冷水的水珠子顺着他鬓发额角骨碌碌地淌下来,淌过棱角分明的脸庞,锋利下颔线,啪嗒滴到了锁骨,再沿着结实的胸膛,腰腹,一路淌下去,最后没入了腰上胡乱系的那领玄袍以下。 室内静了片刻,稚陵的视线落在他鼓起来的那处,还有他另一只手上,一条十分眼熟的绢帕,她脸颊腾地红起来,便要踉跄着后退,嗫嚅:“你在……自渎……” 怎知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即墨浔唇角浮现出一丝笑,嗓音掺杂着些危险:“既然看到了,稚陵,作为我的妻,你打算怎么帮我?” 她后退了一步,门却已被他率先关紧。 傍晚天色朦胧,一线斜晖透过竹窗照在了白墙上,空气中尘埃浮动,是冷水,没有蒸腾的水汽,让他的眉眼格外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转头要打开门逃之夭夭,腰却猛地被结实的手臂捞回他的怀抱里,冰凉的水痕似渐渐灼热回温起来,后背上紧贴着的他的胸膛腰腹起伏着,随着呼吸,灼烫的滋味便顺着后背,湿漉漉蔓延开。 他从背后环住了她,冰凉的唇含住她的耳垂,呵出的气息吹进耳朵里,痒得厉害。他低声絮语:“我怎么会不想见你。我日思夜想,朝思暮想;我死都想见你。” 有力的臂膀固得铁桶一样,她分毫挣不动,湿了的长发缠上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脸颊,他开始吻她,从耳廓吻到了颈项,小兽一样,小口小口地吮吻舔舐着。 细白的肌肤留下浅浅红痕。他吻得喉结滚动,喘息不匀,长睫扫过了她的侧脸,吻到了她后颈时,她身子骤然绷紧,像拉满了的弓弦。 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松开了她,不知在做什么,她听得到他呼吸益发急促,心跳声益发激烈,嗓音益发沙哑,他问:“稚陵,你刚刚说,你是我的谁?” 她却咬住了唇,怎样也不发一言了。 他抵着她动作,竹窗的光线渐暗,直到暮色沉沉一片,他圈着她,温声哄她,极想再从她口中听到那几个字,偏她咬紧了牙,怎样哄也不肯说,像是生他的气,可是乌浓潋滟的眸子里,满当当的只看得见她的担惊受怕。 尽管结束了,他还是很舍不得松开她。 呼吸间,他闻到了她身上幽幽的兰草香。 “有做这个的力气,为什么不来见见我呢?你果然一直在骗我,你是不是在骗我?”她终于忍不住,眼里簌簌有泪,啪嗒落下,哽咽说:“你好起来,你快快好起来,你想听什么,我都能说给你听。我年纪轻轻还不想守寡呢,看你这样子也知道守寡分毫不快活。” “好,”她听他在背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我一定快快好起来。” 人间三五夜,满月从东山探了上来,月光穿过竹窗,一格一格地照下来。 她感到颈后落下一滴滚烫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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