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神雷,劈掉所有证据,她唯一握紧在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剑,也早在跌落山崖时遗落。 山中弟子早就对她不满,便以为她是为了冒领沈玉京“救命恩人”的身份,才刻意捏造事实。 她心里委屈、苦闷,无处诉说。凌云真人这一脉人丁稀少,她的头顶只有五位师兄师姐。 师父正在闭关,大师兄早就被逐出山门,为王朝效力,二师姐常年镇守孽龙,鲜少回山,三师姐离山数十年,她从未见过,沈玉京又昏迷不醒。 唯一一个留在山里的四师兄,向来对她没有好脸色。 逢雪苦闷至极,在山里又没什么要好的人,只好同两只雀儿诉说自己的心事。她学会的法术不多,御兽之法粗浅入门,勉强能听懂雀儿的话,同它们交个朋友。 山雀虽小,却很讲义气,这些时日故意飞到那些饶舌的人头顶屙屎,让他们“屎到临头”,为她出出气。 那时,逢雪只盼着沈玉京能早点醒来,证明她说的话不假。 可是当沈玉京醒来…… “逢雪师姐?师姐?” 逢雪回过神。 小道童双手抄在袖中,脸颊红红,憨头憨脑地望着她,“师姐,沈师兄醒来啦,掌教唤你过去呢。”
第002章 “我不记得了。” 少年卧在竹榻上,神情淡漠,黑发拢在身后。他昏迷了一些时日,脸色苍白,消瘦许多,嶙峋病骨撑起玄色大氅,越发显得清癯灵秀,气质清朗。 掌教真人坐在竹榻旁,旁边立着几位青袍的仙长,再往下,又站十多位穿着靛蓝道袍的师姐师姐。 听到这句话,几位年轻的师兄师姐不由望了眼逢雪。 逢雪脸上没什么表情。 前世,她满腔期待,等沈玉京醒来,为自己证明。可等到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记得了”。 她听见这句话,委屈得眼圈通红,立即高声质问沈玉京。 他为何能忘?他怎么敢忘? 就算不记得他们并肩作战,不记得同门炽热又冰凉的血,就算他不记得,是谁把他背出恐怖魔渊…… 难道他也以为,是风扶柳救了他吗? 时过境迁,心境已变,逢雪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当年那样的愤慨难平,委屈得忍不住哽咽质问。 现在想起,她只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哭鼻子,真是……太难堪了。 逢雪能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了然、同情,也有不屑。 同门们肯定以为,她是个说谎揽功劳的骗子吧。 “不记得也好,”逢雪神情坦荡,抬起清凌凌的眼,望向榻上的少年,“反正也没什么好事。”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掌教真人,“师伯,神雷劈下后,十里街塌毁,但我担心还有妖魔逃窜,恐它们伤害周围百姓,能否请师伯派人去查探?” 掌教真人是一个严肃的老头子,白发白须,不苟言笑。他听到这话,偏头看了眼少女,朝她轻轻颔首,“魔窟裂缝已消失,我已派人下山,去搜寻逃逸的妖魔,你们做得很好。” 逢雪微低下头,掩去眼中流光,前世她听见沈玉京的话,便委屈得当堂质问,场面乱成一团,掌教真人拂袖而去,也没有同她说过这样的安慰宽抚之语。 他们确实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最好。 她想起被潮水般的恶鬼围住,她和同门背靠背,缩成小小的一个圈子。最开始进入镇中时,是她被护在后面,而这时她剑如飞凤,杀出漫天血雨,为他们劈开道路。 有个同行的弟子,叫作葛春生。 在山上时,他一直看不惯逢雪,总对她冷言嘲讽,知道逢雪跟他们一起行动,他抓着自己符笔,冷笑道:“别给我们拖后腿,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他被鬼雾中的妖鬼卷去,逢雪杀出去,找到他时,少年躺在青石板上,胸膛起伏微弱。 他看着逢雪,声音虚弱,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迟、迟师妹……你来救我啦……” 逢雪攥紧了长剑。 少年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妹,我以前……山上,多有冒犯,抱歉。”他喘了几口气,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被师父捡上山前,我本是荆州人,那年,贵人看上我家的土地,他们抢走田地,打死我的父亲,我娘带我去官衙告状,可敲碎了门口的冤鼓,也无人敢为我们伸冤。” “他们说,贵人是天,我们是地,差别如云泥,他愿意买我们的田地,是我们的福分。我们如何敢,敢冲撞他的眼呢?” 一滴清泪顺着少年惨白的面庞滑下。 “可是我觉得不公平。” “我娘衙门口悬梁……想要个公平。” “师妹……之前,我那样……也是觉得你拜入凌云真人门下,不公平。”他苦笑了下,“我错啦,师妹你莫……” 他忽然直起身,转动手里符笔,一道金色符篆飞出,将逢雪身后的恶鬼打成碎片。 做完这个动作,少年已经用尽全部力气,重新栽倒。 逢雪及时抱住了他。 少年望着天空,灰色的瞳孔逐渐放大,豆大泪珠从瘦削下巴滴落。 他没有意识地呢喃:“娘,娘,疼咧。” 泪珠滴在地上,没有溅起一丝尘埃。 他死了。 逢雪替他合上了眼睛,将只剩半截的少年轻轻放在了路边。 若是同行的师兄师姐,能听见掌教真人的肯定,会很开心吧。逢雪忽然想到此事,心中酸涩不已。她是知道的,神雷之下,一切化作齑粉,后来她再去十里街,在断壁残垣间,找不到一截残骨。 只有青溟山中,十几个衣冠冢,和碑上寥寥几字,记录他们何时入山寻道,陨于何年。 若是能重生得再早一些、再早一些…… “师伯,魔窟与十里街,我已经同您说过了,若无事,我先出去了。” 掌教真人点头。 逢雪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小声说:“看吧,我就说,她一直在说谎,她根本没有进入十里街,不然,以她的本领,怎么可能活下来?” 她停下脚步,偏头望去。 说话的少女也瞪了她一眼。 少女叫长孙荷月,君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是身份高贵的帝姬。她从拜入青溟山开始,就攒着劲想成为凌云真人的亲传,所以素来不喜欢逢雪。 掌教真人冷了脸色,“荷月,不许妄言。” 长孙荷月是千宠万爱的小帝姬,身后有王朝撑腰,在青溟山上,没怕过谁,也算面对掌教,也敢大声回怼。 她听见这话,不服气地说:“我哪里说错啦?她说自己救了沈师兄,说她靠着凡俗剑术,就带沈师兄走出魔窟,这不是痴人做梦嘛,那样的地方,世上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 小帝姬扁扁嘴,轻哼一声,“沈师兄是忘了吗?说不定是不忍拆穿她。” 沈玉京皱了皱眉。 “毕竟她总是自称,是沈师兄的未婚妻呢。” 说到此,小帝姬面上露出鄙夷神色,看不惯逢雪从前“为爱痴狂”的做派,“师兄又看不上她,上赶着贴上去,真丢人。” 逢雪点头,认真说道:“帝姬说得对。” 在座的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沈玉京神情依旧淡漠。 逢雪嘶哑地笑了声,说:“我同沈师兄,在人间时,确实有一段婚约。” “只是,那是我们襁褓之中,父母订下的亲事,并非两情相许,真心实意。这样的婚约,本就是强加禁锢,如今我们都上山习道,它更是我们修行路上的阻碍。” 她一字一句说着,眼前却浮现,阴森可怖的魔窟里,她背着少年,踉踉跄跄在黑暗中行走。 身后的人气息微弱,好像一声叹息,“师妹,放下我吧。” 少女眼前咬着牙,反手一剑,刺穿扑过来的妖魔。血溅进了眼睛里,疼得她嘶了一声,眼前暗下来,血珠滚落,如同行殷红血泪。 她手脚发软,半跪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才撑剑摇摇欲坠重新站起。 “阿雪,”少年唤起旧时称呼,“放我下来吧。” 她倔强回道:“不放。” 少年无力的头颅靠在她的颈侧,冰凉肌肤相贴,呼吸轻不可闻。 逢雪背着他,一步一个血脚印,艰难往前。 在鬼哭妖号中,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哽咽声:“沈玉京,你要活下去……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那时九死无悔,一往无前,是心之所向。 后来剑气穿胸,宁死不语,是心灰意冷。 逢雪望着少年,心想,沈玉京,我不敢再喜欢你了。 她慢慢说:“太上忘情,忘情至公,之前我执着情爱,耽误了道途。既入山中,本该潜心修炼,以求绝云气、负青天,或是御六气,游无穷。我已经想通了。” 掌教真人轻抚白须,面上闪过轻微的笑意。 逢雪定定看着沈玉京,黑眸如星,“既然有掌教和诸多同门在场做见证,沈师兄,我和你之间的婚约,不如断了吧?” 沈玉京沉默地看着她。 他苍白清冷的脸上显现不出什么表情,许久,才轻轻点头,淡色的唇迸出一字,“好。” 长孙荷月怔了怔,又不服气地说:“现在断婚约又怎么样?你还不是靠着沈师兄,才拜入凌云真人的门下?天赋这么差,只是靠着沈师兄才成为凌云真人亲传的废物……” 话没说完,少女瞪大眼睛,表情惊恐,嘴巴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似乎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冰冷的威压重重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吓得呜咽起来。 “凌云真人!” 有弟子惊讶又尊敬地唤道。 逢雪诧然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位身量修长的真人。他背着光,五官藏在阴影里,看不大清,一身青兰色道袍垂地。 青溟山崇尚简约,爱惜物力,即便是真人,身上也无多余的坠饰,道袍款式与其他弟子没什么不同。 可他站在那儿,渊渟岳峙,和光同尘,无人会把他认成普通弟子。 逢雪心中巨震,连忙低头,喊了声师尊。 她有些恍惚地想,上一世,师凌云也在场吗? 其实她同师凌云没有太多交集,上山后,见他也就零星几面。这位玄门魁首性情冷淡,常年闭关,不爱说话,也不擅长教育。 初见,他便丢给他们一张木牌,一句话都没有说。 后来逢雪才知道,凭着桃木牌,她可以去山中藏书阁任一一层,翻看精妙的道法,也能去置宝轩,拿取任一符咒法宝,或是到哪个山头,听长老授课。 逢雪是凌云真人收过的,天赋最差的弟子,她学不会术法,画不出符篆,藏书阁精妙的道书,她全都看不懂,修炼比乌龟爬还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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