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精忽然道:“咦,我怎么闻见了生人的气息?” 逢雪和叶蓬舟对视一眼。 “被发现啦?” 他们凑近彼此,闻了闻身上的味儿,还是股冲鼻子的黄皮子味,臭得两人不停在鼻尖扇风,嫌弃又默契地彼此拉开距离。 “是张荇之吗?”逢雪轻声说,不免几分担忧。 但很快她便发现,不是张荇之。 “蜘娘子好敏锐,我特意为大家准备一道好菜。”蔓山君道。 一个怀孕的妇人被架着上了桌子。 她身怀六甲,手抚在隆起的肚皮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惊恐地望着妖魔鬼怪。她晕了好几次,又被粗鲁弄醒,摇摇欲坠地被几个纸人架着,神情绝望,泪珠顺着面孔滑落。 妖怪拍着桌子,兴奋大笑,叫囔着“好香好香!” 妇人吓得双腿一软,又晕了过去,惨白的脑袋垂了下来,被纸人晃了几下也不曾醒来。 生人的气息如此美味,妖怪们早就按捺不住。 雪白的蛛丝和漆黑蛇尾同时朝女人刺去。 逢雪拔出长剑,翻身跳过院墙,动作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在她准备出剑时,蛛丝和蛇尾皆一顿,重新收了回去。 蔓山君和颜悦色对两个大妖说道:“两位大王,莫急莫急,既是好菜,该好好烹饪。人间有道菜,叫做乳蒸羊羔,要剥开母羊肚子,活取出羊崽,用鲜乳炖制,如此肉才最鲜嫩。” 蛇妖砸吧嘴,吐着信子,说:“山君,我看月中快到了,你该去吃丹飞升了吧。便别再这样讲究,让我们赶紧吃了她吧!生吞也是极好的。” “是啊是啊。”众妖垂涎欲滴,“生吃也好啊!” “我要吃她的肚皮!” …… 蔓山君不理他们,笑道:“只是这道菜,有一难处,要用极快的刀法,剥开肚皮,活取出婴孩。取出时,婴孩气息未绝,还能活上好一会,不知在场诸位,有谁有这样的刀法呢?” 妖怪们嘻嘻作笑,流出的口水快滴到地上。 “山君,”蛇妖不耐烦地拍着桌子,“让我来!” 蔓山君摇头,“你这个巨蟒,放你过来一步,你就会一口把好肉独吞。” 妖怪们笑声更大。 蜘蛛精也主动请缨。 蔓山君依旧拒绝,“蜘娘娘,只怕你的身上的毒,会损伤了肉质。” 妖声鼎沸,众妖急不可耐,拍桌声此起彼伏。 蔓山君摇了摇头,选中一个腰间配大刀的狼妖,“还是你来吧,砍的时候仔细点,别把她砍成两段。” 狼妖应声而起,流着涎水朝女人走去,拔出了长刀。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骤然响起,“我来。” 众妖回头望去,院墙幽暗处,缓步行来一位戴着纱幕,身披道袍的女子。她手中执剑,剑光如雪,“要什么刀?我的剑更加锋利。”
第021章 “你是谁?” 妖怪仔细一闻, 忙不迭捂住鼻子,“你这只小黄皮子,赴宴时, 好歹洗洗澡,味儿太冲了。” 逢雪执剑缓缓走近。 妖怪们喝了数杯毒酒, 许多都显出原型, 醉醺醺倒在地上, 没有倒在地上的,多少也现出疲态, 神思恍惚,不似平常敏锐。 只有蔓山君和那三位大妖依旧如常。 蔓山君放下酒杯, “你是哪家的小黄皮子, 怎么来这儿赴宴了?” 面纱轻晃, 少女声音清脆,“十三哥十四哥喊我来吃宴呢。” 蔓山君笑着晃了晃脑袋,“你们黄家的妖真是重情义,还记得带上你。” 蛇妖笑道:“什么重情义?有点好东西, 这帮黄皮子拉帮结派就过来了, 偏偏还记仇得很。小黄皮子,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剑能有多快?” 狼妖提着自己的大刀, 很是不忿, “我的刀比你人都大,小黄皮子,抢我的活干嘛!” 逢雪道:“不如来比比。” 狼妖:“怎么比?” 少女长剑挽了个剑花, 站在高大狼妖面前,凛然不惧, 说道:“比比谁的剑,先削下对方的脑袋。” 狼妖哈哈大笑,快乐的气息传染其他妖怪。它们举着酒杯,大声欢笑,既笑小黄皮子不自量力,小小身板,就敢和老狼相比,又笑一场好戏快开场,又有乐子看了。 只有硕鼠摩挲酒杯,鼠目冒出精光,鼻子不停耸动。 一人高的大刀被狼妖抽出,插在地上。它笑得浑身发抖,“小黄皮子,你还没有我的刀高咧,你想怎么砍我的脑袋?跳起来能够得着吗?” 众妖笑声如同狂浪,拍桌子的、大口喝酒的、笑着说快打快打的,还有下赌注赌谁赢谁输的……总之,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逢雪只是亮出了剑。 下一刻,它们的笑容戛然而止。 狼妖硕大的身体僵硬,倏尔,如山倾倒,摔在了地上。它那颗簸箕大的狼头,在空中划出条漂亮的弧线,落在张摆满美酒佳肴的长桌上,打翻桌子,酒水烤肉洒了一地。 鲜血如泉喷涌而出,为血腥的盛宴,又添了抹血色。 少女从容捡起地上空酒杯。 酒杯很大,捧着跟海碗一般,她接满狼妖断颈涌出的血,抬手对众妖说道:“诸位,怎么不饮酒了?” 众妖瞠目结舌。 先前百年醉洒了些,它们为了争夺美酒,互相争食,杀了许多弱小点的妖怪。 对妖而言,弱肉强食,是很寻常的事情。 妖怪散漫痴愚,又喝多了毒酒,喝得晕乎乎的。倒不觉得逢雪奇怪,只被她一剑震慑,默了片刻,心想,好厉害的小黄皮子。 逢雪单手按在剑柄上,沉默挡在了孕妇身前。 结果预计的兵戎相见没有发生。 妖怪们沉默片刻,爆发出更加大的欢笑声,兴奋地啃食地上狼妖的尸体。 黑袍男人懒得维持人形,化作条巨蟒,张开叼住狼妖的无头躯体。 蛛丝也缠绕住狼妖的另一边身体。 “咔嚓”一声,狼妖身体被撕成两半,被两个大妖怪分食。其他弱小些的妖,只能去争抢那颗脑袋、舔舐地上的血液。 逢雪捏紧掌中的力士符。 妖怪皮糙肉厚,若非依仗符咒之力,她不可能一剑砍下狼妖的脑袋。她本想一剑震慑众妖,救下妇人后,再同它们慢慢周旋。 没想到这些痴愚妖怪,闻见点血腥便失了智,争抢同类之尸,根本不管她。 满座毒酒下肚的妖,她不理会,目光只扫过蔓山君和那三个大妖。 巨蟒和蜘蛛都现出狰狞本相,大口咀嚼同类尸体,蔓山君抚着白须,脸上浮现几分醉态。 看来叶蓬舟的驱邪丸药力挺强。 但那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依旧在慢条斯理地饮酒,动作从容,未显醉态。 逢雪微微蹙起眉,喝了口杯中腥臊的狼血。 狼血腥热,入腹滚烫。 力士符马上就要失效,以她如今的体质,最多连续使用三次力士符。到底该拔剑,还是先和妖物们周旋? 逢雪把酒杯丢到地上,鲜血溅开,引得几只小妖又来舔。 周围群妖乱舞,血气森森,远处白墙绿柳,鬼影攒动。 她环顾四周,面纱下,绽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心中不觉想到—— 我的剑已经出鞘,你的刀呢? 正想着,她的余光便瞥见,黑暗中,一柄黑色飞刀在妖怪中穿梭。每次飞刀出现,便有一妖怪无声倒下,血味更浓了些。 逢雪嘴角往上翘了翘,心想,可恶,趁我不方便出手,在暗处偷偷收割妖头。 “小黄皮子,”蔓山君抚着白须,说道:“既然你的剑使得这么好,快去把人剖出来,放入锅中。” 又有纸人抬上一口锅。 高汤煮沸,熬成汤色乳白,咕噜冒泡的汤里,几截人骨时沉时浮。肉香四溢,惹得妖怪们高声喊饿。 “小黄皮子,你快一些!” “我要喝人肉汤,饿啊饿啊!” “雕兄,快起来吃肉,咦,你们怎么都喝倒下啦?” …… 众妖目光齐齐聚在逢雪身上。 她走到妇人面前,攥紧了长剑。 妇人几度昏迷,此刻,却忽然醒了过来,定定望着那口煮沸的汤锅,看着被煮得浮出水面、不成人形的脑袋,泪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滴落,口中呢喃:“阿父、阿娘、阿娘……” 她似乎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也不在乎马上被生剖的命运,死死盯着锅中至亲,通红的眼睛淌泪未停。 妖怪们高呼:“还是山君做菜地道,懂得熬汤要用老骨头!等会,分我点汤渣吃吃呗!” 逢雪走过去,缓缓拔出扶危剑,宝剑微微颤抖,剑刃在盈洁月辉照耀下越发雪白,如一截秋水。 妇人浑身发抖,恶狠狠地诅咒:“若我死后为鬼,定不会放过你们!” 妖怪们哈哈大笑:“她还想找我们报仇咧。” “待会把她的肉吃了,骨头嚼碎,再把她的魂也吃掉!看她怎么报仇!” …… 妇人身子抖得更厉害,手抚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 她惨笑了下,神情凄怆,汤中白骨起起伏伏。那截森白的骨,或许是阿娘柔软的臂弯,是阿父沉默的脊梁,是丈夫坚实的肩膀…… 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啊,卑微如尘埃,活着时碌碌无为,死后尸体被群妖啃食,连变成鬼为自己复仇也千难万难。 他们这样的人啊,不过是地上的蝼蚁,路边的野草,谁都能踩上一脚,谁能看见蝼蚁的眼泪?谁能听见野草的恸哭? 妇人流泪不止,凄厉地笑了起来。 雪白剑光迎面劈来。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几声剑鸣响起,妇人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身边的几个纸人反而断成了两截,纸片如雪,簌簌飞舞。 “小友,这是做什么?”蔓山君沉声问。 逢雪笑笑:“这几个纸人锢着她,别把肉给箍坏了。妇人皮肉细嫩,青紫一些,便有失了柔滑口感。” 妇人面白如纸,听着她如此言语,几乎又要晕厥。 逢雪按住她的下巴,喂了颗丹药入她的嘴中。妇人脸色好转,变得红润不少。 蔓山君又问:“这又是为何?” 逢雪坦然答道:“既是要从她腹中活剖胎儿,自然要保住她的性命,让她活得更久一些。” 她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森然可怖,让众妖直呼内行,好会吃一妖。 而在妖怪注意力被她吸引时,一柄黑色飞刀在黑暗中飞出,无声收割着一个个醉酒妖物的性命。 逢雪轻咳一声,准备大讲烹饪之道,为这些妖怪上上课。 这时,硕鼠突然出声:“山君,她可不是小黄皮子。她就是那个斩断我尾巴的剑客!” 逢雪蹙起眉,望了过去。 硕鼠竟没喝酒,鼠目闪着精光,仇视地望着她,显然在记恨断尾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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