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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过野靠在树干上，头微微歪着，眼睛缥缈地看着很远处。 抽完了烟，喝大口水之后，他挽好裤腿，又下了田。 黄昏。 虽然活还没干完，但贾过野要回去给小蕊做饭吃，因此也没晚收工，准备吃完了饭再出来干一会儿。 照例是排队在清水沟洗脸洗农具，水声潺潺，流淌向下的小沟带走了所有的污秽，平时大家都很自觉地护着这条小沟，谁也不敢往里面倒垃圾。 贾过野捧着两汪清凉的溪水往脸上重重地扑了两下，闭着眼睛，用手把全脸抹了一遍。 然后捡起已经冲干净的农具，把上挂着个已经喝完的大水壶，大步向家走去。 …… “过野。” 贾过野回头，见是张秀华，“婶子。” 张秀华一脸笑意，问：“今天收工挺早” “嗯。” 张秀华有点局促，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过野虽然已经不想理贾玉林，但她爹娘还是他敬重的叔叔婶婶。 他问道：“婶子，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慢慢地走着，贾过野放缓了步伐。 贾过野想可能是贾叔身体又不好，婶子需要他帮忙干点活，他很愿意效劳。 张秀华恳切地看着贾过野，低声下气地说： “过野，你能借婶子一千八百块钱不” 张秀华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贾过野没有父母扶持，自己住的房子也不好。农民一年到头纯收入也就六百来块，贾过野虽然勤快些，还去摆小摊卖饼，但也多不了多少，赚的都是辛苦钱，他这几年才自己当家，也没时间攒多几个钱，一千八百块对他来说绝对是笔伤气血的大数目。 可张秀华实在也没办法了为了女儿，她把一张老脸丢地上也无所谓，向后辈开口借钱，还是贾过野这样困难的人，她真是个自私的人。可要是女儿能幸福一生，她愿意做这个自私自利的坏人。 张秀华虽然开口嗫嚅犹豫，心里也愧疚，但她向贾过野借钱是有原因的，她知道贾过野花销不大，干活又头等拼命勤勉，唯一花钱的地方恐怕就是养媳妇了，应该这些年来存下了些钱。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贾过野为人性格孤僻，她们家是贾过野在村子里为数不多关系不错的人，以前她们也没向他开口借过钱，他也不是个计较的人，应该会答应。 贾过野一时没出声，两人沉默地并行了一段路。 正当张秀华按捺不住，欲再次开口时，贾过野终于说话了 他语气平淡地说： “对不起，秀华婶，我不能借。” 万万没想到贾过野不肯借，张秀华傻了回过神来，她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抱怨。 明明是怀着愧疚自责的心态开口借钱，可是真被拒绝时，她怪起了贾过野。 张秀华想，你存那些钱在家里干嘛我们家有急事，先借给我周转一下怎么了枉费我和你叔平时对你那么好 话已至此，张秀华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贾过野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没钱”，只要他有，那她拼了这张老脸，也要把钱借到。 …… 贾过野并不是舍不得钱，如果他孑然一身，会不眨眼地把钱拿给秀华婶。 贾过野不同意借钱的原因很简单，他要把钱留给小蕊，如果小蕊愿意去读书，那他的钱是一定不能动的，全要给小蕊备着，他也不识几个字，不懂复读乃至以后读中专或者高中是个怎么费用，还要等名章伯来告诉他。 无论如何，他现在都不会松口，把钱借出去。 张秀华急切地说：“过野，婶子知道数目有点大，但婶子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了婶子的性格你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跟你开这个口。” 她的语气激烈，同路的几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好奇地盯着二人瞧，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但张秀华一心想着钱，根本不管自己和贾过野被当热闹瞧，神情亢奋。 她说：“玉敏谈了人家，就是全辉，你都认识的。两个年轻人现在感情蜜里调油，就是全辉志向远大，说一定要砌了新房子才婚娶，这么个好小伙子，我和你叔就想着帮忙在外面借点钱，帮着小两口把新房子建起来再说。”
第65章 张秀华保证道：“过野你放心，钱我们是绝对会还的，全辉有本事，不会赖账的。” 贾过野默默无语，他原本还有些抱歉，因为拒绝了关系不错的婶子。 可是现在，听完她的话，贾过野只有些心寒。 他停下脚步，张秀华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 贾过野看着张秀华，眼里平静到冰冷的程度。 他提醒道：“秀华婶，我的房子是村里最破的。” “既然贾全辉那么有本事，你又何必在这里为难我。” 贾过野说话毫不留情本就是从小被伤害到大的可怜人，冷了心以后怎会有丝毫客气 张秀华活到现在也鲜少被人这样不客气地说话，更何况来自于一个向来对她客客气气的后辈 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贾过野早已快步走远。 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张秀华还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有些虚幻，贾过野怎么会用那样的态度和她说话 殊不知狠起来的贾过野远不止如此模样。 贾过野回了家，贾幼蕊听见开门的声音，马上放下手里的针线。 看见了她，贾过野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两人眼神相遇，她对视而笑。 贾过野放下农具，贾幼蕊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耍赖地没事找事怪他：“你怎么不叫醒我和你一起吃饭呀，我上午睡好多，晚上该睡不着了。” 贾过野眼神一暗，给她把皱着的袖子扯开。 他抬头问她：“这儿怎么了” 贾幼蕊手臂大臂上有一道红痕，隐隐泛起了青紫，在她无瑕雪白的皮肤颜色下衬托得格外显眼，惹人忍不住疼惜。 贾幼蕊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 “呀。”她疑惑地说：“怎么还红着” “没事。”贾幼蕊笑笑，轻松地对贾过野说：“我下午给小黑洗澡了，给他擦毛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贾过野转头，看了眼在乖乖趴在窝里的小狗。 原本一脸悠闲的小黑狗感受到了不善，抬起头，黑玻璃球一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贾过野，似乎在试图装可爱蒙混过关。 哪只小狗在洗澡擦毛的时候不闹一闹呢，它只是一只正常的小调皮狗狗而已。 贾过野转过头来，问小蕊：“有没有被挠” 贾幼蕊被他过度的反应逗笑了，“没有。”她说，“小黑怎么会挠我” 最多就是不听话地扑腾几下，她力气小，很艰难才把小黑安抚好，但是小黑可乖了，只是不喜欢洗澡而已。 …… 饭桌上，贾过野忽然开口问道： “小蕊，你初中毕业了吧。” 贾幼蕊嘴里还有食物，抿着嘴向他点点头。 “继续去读书，你觉得怎么样”贾过野夹了一筷子豆角放进碗里，温声问贾幼蕊：“愿意吗” “啊”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地问道：“你让我继续去读书” 还好她把红薯咽下去了，贾幼蕊后怕地想，要不然可要被惊得呛到了。 贾过野点了点头，他说：“你在家也无聊，读书对女孩子好，我出钱送你去中学复读一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 贾幼蕊咬着下唇，抬起眼看他，有点小声地说：“可是我有点笨欸，又几……快两年没看过书了，我怕会考试倒数。” 贾过野笑了笑，安慰她说：“没关系，你不要有压力读不好也没关系。”他爽快地说：“就当是找点事消遣时间了。” 贾幼蕊转着眼珠子，犹豫着，一时没说话。 读书对她好，她当然知道，上辈子自己也吃了些没学历的亏。但是，她现在去读书，虽说时间不算晚，毕竟她真正算起来还不到十七岁，比她大得多的学生有的是。 可是，她能读好吗万一辜负了贾过野的期盼怎么办他虽然说不在意，但是她自己有自尊心呐， 考个位数回来她哪还有脸 贾幼蕊看着他，吸了吸鼻子，说：“你让我想想。” “嗯。”贾过野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不逼迫你。” 吃完饭后，贾过野收了碗筷去洗，贾幼蕊拿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小黑蜷缩在她脚边。 凉风习习，她却感受不到，贾幼蕊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对于读书这件事，在贾过野没提起之前，她想都没想过，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可现在越想，贾幼蕊便越发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读书，考试，这无疑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情，也是她崭新人生的一个勋章，尝试上辈子没做过的事情很有吸引力她还没读过高中呢。 至于成绩好不好，天道酬勤，况且初中的知识并不难，只要她努力学，总会好起来的吧 贾幼蕊记得自己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都在中下游，所以贾幼止总在她面前得意洋洋，贾幼止的成绩也考不上高中，但还是比她要好。 可是她的分数不好也是有原因的，她根本没对读书上过心，因为村子里的风气就是这样，女孩子能认得几个字就很不错了，难道还靠读书出人头地出去找工作不成而且家里人也由着她随便学，随便考，只要她开心就行。 贾幼蕊不确定地想： 如果她努力应该会有更好一点的分数吧 她每天在家里闲得要发霉了，起码读书了以后就有事做了。 况且贾过野都说他不在意了，丢脸就丢脸吧，贾幼蕊豁出去了。 哼，反正她的脸好看，够她多丢几回的。 贾幼蕊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书她得读！
第66章 打定了主意后，贾幼蕊内心为自己的决定小小激动，对未来的生活更加憧憬起来。 她一刻也等不及了，站起来，风一样地跑到厨房。 “过野。”贾幼蕊声音有点兴奋。 贾过野正在低头拨弄柴火，土灶上烧着一锅水。 “嗯”他转头看她。 “我想去读书。” 昼短夜长，此时黄昏已过天色慢慢黑下来，她的眼睛在青雾中闪闪发光，“我决定了，我要去复读。”给自己全新的人生。 “好。” 贾过野开心地点点头，他的眼睛难得这样饱含情绪，笑得眼角的皱纹绞在了一起，细细的几条，汇集在一起。 他不过比贾幼蕊大四岁，却沧桑很多。贾过野又呐呐地重复了一遍，“真好。” 贾过野站起身，说：“我托人去打探复读的信息了，等有了回信我马上告诉你。” …… 总而言之，不出意外的话，贾幼蕊要去上学的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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