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擦着杨安的发丝划过,兰姑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浑身不自觉一颤,还没反应过来, 一条长鞭卷上腰际,鞭子那头强拉之力袭来,下一刻他便脱离兰姑等人的阵地,被带到马上。 耳边传来身后少年的轻声安抚:“别怕。是圣人麾下的神箭手,箭术超群,目标精准。太子耳提面命护你周全,这是此行之人都知道的。他既然敢出箭,就代表他有把握不会伤你。” 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直视前方,神色一肃:“张勇赵强,保护小郎君,其他人随我战!” 话音毕,翻身下马,大刀挥舞而上,直刺兰姑。 李世民派出的人个个都是好手,加之还有神箭手暗中相助,形势瞬间门逆转,战局结果可想而知。 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落下帷幕。 对方死了许多,唯余两三个还有气儿的,也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兰姑勉力支撑着一点点用身躯在地上挪动,挣扎着靠上树干已是气若游丝,她强撑着将手伸到身后,想做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做成就被裴行俭一脚踹翻。 裴行俭蹲下,看着原本她身躯遮挡的树干底部,那里有一个细小的抠了一半没能抠完的符号。 裴行俭心中了然,转头对上兰姑的双眼,那双眼睛已经被血水糊了一半,却仍旧可见其目光中的愤恨与不甘。 裴行俭缓缓勾唇:“想给你的同伙留讯号传信?呵。” 他轻蔑一笑,转瞬神色肃穆起来,立时吩咐周边人:“一个个查看他们有没有留后手,将这里的痕迹全部清理掉。” 卫队们一一应下。 将后续工作交给众人,裴行俭才抽出身走向杨安。 此时杨安半跪在地上,赵强正给他包扎手臂的伤口,不时询问他的情况,想知道是否还有别处受伤。杨安却好似未闻,不言不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前方,提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已然昏迷。非常时刻,张勇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小心撕开她的衣服处理伤口,微微蹙眉:“不在要害,只是伤得有点深,血流不断,止不住。再这样下去,只怕赶不到下山救治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他每说一句,杨安脸上血色就去掉一分。尤其是说道失血过多而死之时,杨安浑身颤了颤。 裴行俭快步走近,从怀中取出两个药瓶递给张勇:“用这个。” 张勇将药倒出来,两个药瓶,一个是红色药丸,一个是白色药粉。 裴行俭言道:“药丸用水送服,药粉外敷。” 张勇点头,取下腰间门水囊依言照做,好在药丸不大,提红也还能吞咽。见此,张勇松了口气,再将药粉撒下,血一点点止住。杨安眼神动了动。 裴行俭上前解释:“这药是孙思邈特制的,比寻常药物都要好用。提红伤得既然不是要害,那么只需止住血就还有希望。更何况吞下去的那颗药丸可保她一时生息。我这就派人送她下山去医馆。” 张勇赵强立时会意,躬身领命。 见此,杨安心下微松,张了张嘴,言道:“多谢。” 他的目光落在裴行俭身上,不动神声色审视着,犹豫了会儿又道:“我听他们叫你裴小郎君,你姓裴?” “对。” 杨安环视一圈,看着场中在清理战场的众人:“这些人个个身手了得,彼此配合默契。” 裴行俭听出他的言外之音,直言不讳:“他们都出身玄甲军。” 玄甲军。杨安心念转动。即便他一直被关着,也是能与府中众人交谈的,更能读书识字,且只需不是密文,杨侑都允他翻阅,自然知道玄甲军为何。那是当今天子还是秦王时组建,陪他一起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 这天下能调动得了玄甲军的人不多。若这位姓裴的本就出自玄甲军,是玄甲军的首领也就罢了。可显然他不是,并且他年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杨安神色闪了闪:“提红曾跟我提过皇家之事。她说太子有位关系十分亲近的异姓兄弟,也是圣人义子,名唤裴行俭。” 一步步试探。裴行俭轻笑起来:“没错,我就是裴行俭,你口中所说的圣人义子。此行我也是奉义父与义兄之命而来。” 说到此他停顿了会儿才继续道,“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我的义父义兄也是你的父亲与长兄。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若愿意也可以叫我一声裴二哥。我在裴家行二。宫中比我略小的皇子皇女,或叫我裴哥哥,或叫我裴二哥。” 裴哥哥,裴二哥? 杨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是不愿意叫,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行俭也明白他需要时间门,并不催促,转而说起别的来:“是你故意燃火放的烟雾?” “是。我想着或许可以借烟雾引起外人注意,甚至引起官府注意。只需有人注意到,我们就多一分希望。” 不仅如此,被兰姑堵住后的逃跑、以命威胁、乃至提红劫持等等都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门。他想能拖一会是一会。如果运气好,或许他可以拖延到官府的人发现烟雾派人前来查看;如果运气不好,结果差不多也是一样,并无多大区别。 裴行俭轻笑,拿出一个酒壶,拧开塞子,将里头写满字迹的绢布取出来:“这也是你做的?” 杨安再次点头,他将杨侑想要杀害李世民与李承乾等人的事写在上面,藏在酒壶里。又在塞子上缠了红绳,吊一方玉坠子。 一个酒壶或许没人关注,但玉坠子值钱,只需有人发现,有人拾起,想取下玉坠,就要打开塞子。打开塞子就能发现里面的绢布,看到上面的内容。 他发现水源之后,就把酒壶扔下水,让其随水漂流。就是防着如果自己没逃脱,至少可以往外送个信,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我不知道此法有没有用。我也想过,或许酒壶不会被人发现,或许不会有人拾起,即便有人捡起来,或许也不识字,把绢布当垃圾扔了。种种情况都可能存在,但我仍然想试一试。总要试一试,多做一份准备。” 裴行俭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他赞道:“聪明。你放心,杨侑的阴谋,义父与义兄全都知晓,他们早有防备。” 杨安松了口气,转瞬又蹙起眉头:“他们应该有分出人马搜山寻我。我不确定一共分了几队,但至少上游还有一队,并且此地是他们老巢,宅子里必然还有留守之人。不能让他们察觉不对,更不能让他们……” 裴行俭嘴角勾起,接道:“更不能让他们找到机会给杨侑传信。” 杨安点头,正是如此。 裴行俭亦懂其中厉害。若杨侑得知此间门变故,或会伺机逃亡,或会调整计划,不论他怎么做,都可能影响李世民与李承乾的捉鳖行动。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裴行俭眼中寒芒闪过,神色冷冽:“他们分开抓你,我们自然也有分批搜寻。我带来的人可不只这些,还调动了本地官府与驻兵。我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论是山上搜你抓你的人,还是宅子里留守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走近,收敛眸中锋芒,温声道:“你做得很好,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你已经很厉害了。今天折腾一天,累了吧。我让人送你去衙门。此地明府我已打过招呼,他会尽心照顾你。你好好歇歇。剩下的事交给我,等我都解决了便带你回家。” 杨安怔住:“回……回家?” “对,回家。我此来的任务,抓捕前朝余孽只是其次,主要目的是接你回家。你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都在家里等着你。” 他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 他们都在等他回家吗? 原来他也是有家的啊。有属于他的家,属于他的真正的亲人! ******** 长安。 鹞鹰自远方而来,在太极宫上空飞过,落入东宫。李承乾取出系在它脚踝的信管,看到上面的内容,嘴角微微弯起,随后将东西收入怀中,招手唤来抱春,让她去给李恪报信,自己则揣上本《说文解字》出门。 沉香殿。 杨妘恹恹躺在塌上,拾翠忙前忙后,十分殷勤,可杨妘瞧在眼里只觉心中堵得慌,本就不太舒坦的身子越发不舒坦。 “主子这阵子总没精神,也没什么胃口,总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多请几位太医署的医正看看?” 杨妘压下心底憎恶与怨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自然:“一点小事何必劳师动众。之前不是有医正来诊过脉了吗?我好好的呢,没什么事。我琢磨着或许是春困秋乏吧。如今正好春日,人有些困顿,刚巧前阵子还病了一场。约莫是这个缘故。” “正是因为病了一场才更要谨慎些,让医正好生瞧瞧,别是病还没好全,落下根子。”拾翠满脸关切,倒是没有怀疑她病倒的原因。 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再说前阵子那会儿天气委实有些乱,正午过热,早晚太冷,温差较大,宫里为此生病的不少。因为她的病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杨妘正要答话,就听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少年的关心:“阿娘,拾翠姑姑说得对,身体不适可大可小,万不能轻忽。拾翠姑姑,劳你去太医署请一下医正吧。” 直接吩咐,不给杨妘拒绝的机会,杨妘对上他带有深意的眸子,眼睫动了动,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好好好,听你的。拾翠,你去一趟,也好让小郎君放心。” 拾翠不疑有他,点头告退。 她一走,房间门内没了外人,李恪跪下握住杨妘的手:“阿娘,阿鸢回来了。” 杨妘瞬间门坐起:“他……他……” “他很好,逃出来了,现在很安全,不日就能入京。” 杨妘抿着唇,喜极而泣:“这就好,这就好。” “阿娘可以放心了。裴二哥的传信说,他很聪明。他没有被那些人养废,也没有受那些人影响至深。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判断。他是个好孩子。” 杨妘哭着点头,看着李恪,忍不住伸手抱住他:“你也是个好孩子。对不起。是阿娘不好,阿娘应该早点发现你的不对劲。这一年,每天被这个秘密折磨,你很不好受吧。” 李恪摇头:“与阿娘无关,是我藏着掖着瞒着没同阿娘说。我应该早点告诉阿娘的。阿娘,我……我……” “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是想给我留条退路。”杨妘站起来,望向门口,那是拾翠刚刚离开的方向,“恪儿,你也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承担。” 杨妘的声音很低,如以往一般的温柔,却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恪猛然察觉他的意图,第一反应就是阻止:“阿娘,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你都可以,我为何不行?”杨妘握住李恪的手,“恪儿,你得明白,他们既然当年就存着留下那个孩子若有一日能在我身上用得着的想法,那么如今就一定会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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