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渊心头一惊,被自己的假设吓得脸色青白。不,不会的,承乾一定不会有事的。袁天罡不是说他有大运道吗?还有吴峰,对,吴峰也说了,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所以承乾一定无事。 承乾,你一定不能出事,不可以。 ******** 李世民接到消息,连夜狂奔,赶来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房玄龄和一支亲卫队。先去面见李渊,父子俩谁也没心情客套寒暄,李世民直接问起事发经过。钱九陇如实回答。 “据侍卫队长说,这群人作山匪打扮,但身手敏捷,配合默契,不多话,也不问钱财,迎面就战,招招致命。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中山王,其他人的死活对他们来说似乎根本不重要。眼见中山王到手,骑马者并不恋战,直接离去,其他人立刻更换战略,一个个发了狠,以命相搏。可见……” 李世民咬牙切齿:“可见他们抱了必死之心,就为了给骑马者断后,让侍卫分身乏术,无法追上去。” 钱九陇点头,确实如此。 李世民讥笑:“这样的行事,是山匪?” 钱九陇哑然,与其说是山匪,不如说更像训练有素的军中将士。但这话在没有实质证据之前,他不敢贸然说出口,若真的是,那牵扯可就大了。 李世民压下心头愤怒,又问:“那些人全死了?” “除骑马者逃离,其他都死了。尸体在道观院舍后头。侍卫队长突围后赶来求援,圣人立时派微臣去追。此处下山只有一条路,直通宜君县城。 “微臣顺着马儿的铁蹄痕迹一路寻过去,从城门守卫口中打听到,刚刚确实有人骑马入城,马上男子带着斗笠,怀里似乎还抱着个孩子,被遮得严严实实。守卫还询问过,他说孩子生了病,不宜见风。” “是承乾?”李世民嘴唇颤抖,承乾素来聪慧,如果醒着,肯定会想办法出声呼救,或者暗示守卫,但他没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那会儿的状态不对。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若单纯只是弄晕还好,若…… 李世民一颗心提了起来,强忍着剧烈不安继续问:“你是立刻追过去的,必然与他距离不远,守卫又说那人是刚入城,你没在城内追上人?” “没有。微臣只在暗巷中找到马,马已经死了,身边还有脱下来的两套衣物。 经过辨认,一套是山匪的,一套是小郎君的。” 李世民脸色又黑了几分:“他们这是打算改头换面躲避搜查?既然是在城内,百姓可有什么发现?” 钱九陇苦笑摇头:“没有。他们该是踩过点的,选择弃马换装的地方很偏僻,周遭便是有一二百姓,那个时辰也都出门做活去了,并不在家。” 李世民满脸失望,强打起精神来:“先去后山看看。” 钱九陇自是应允,领着他来到事发地。渗入泥土的鲜血、被砍断的树枝、树干上的刀痕,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李世民环顾四周,最后眯眼看向山下,钱九陇约莫明白他的意思,言道:“圣人与中山王在此地用的是窦家名帖。旁人都以为他们是先皇后窦氏娘家人,并不知晓二人真实身份。 “也因此,圣人不好带大批人马入住,身边只留了十来个禁军侍卫。但这只是明面上的。私下还有一部分人扮做香客,时常在观中行走。” 即便吴峰走后,水云观香客少了些,但仍有消息落后的来碰运气,其中部分人寻吴峰不得会留下求助观主,也有一部分路途较远,不便赶路,就会留宿。他们的人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钱九陇指了指山下小道,继续说:“此山没什么稀奇,除水云观自己人外,少有香客会来。上山也只有这一条路。 “这些时日小郎君爱往山上跑,圣人怕闲杂人等上山冲撞了小郎君,特意叮嘱过水云观,观内道士是不来的。便是香客偶有起意想来闲逛,也会被我们的人联合道观用各种方法劝返。” 李世民心中疑窦更重:“既然如此,这些所谓山匪怎么上来的?” 说到这点,钱九陇暗自磨了磨牙槽:“圣人决定在水云观留几日后,臣带人将周遭都查了一遍,山上也查过。只是……是臣之错,当日未曾查清楚。昨日事发后再次搜山发现一处洞穴。 “那里已入深林,常有野兽出没,人烟罕至,树木高耸,灌枝丛生,还有满山的藤蔓,将洞口遮掩得严严实实。若非是出了事,派了大量卫队寸土寸地的搜索,只怕难以发现。 “洞穴里有活人居住过的痕迹,还找到了与山匪衣着类似的布料。他们该是早就藏在此地,或许是在我们到达当日来的,又或许更早。” 桩桩件件,无一不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而且谋算得十分精细。不论是密林中的洞穴,还是城内弃马的暗巷,都是通过精心算计的。他们对地形了如指掌,或是本地人,或是来过数次,查探了许多遍。 李世民默然不语。 钱九陇犹豫了半晌,开口道:“秦王殿下连夜奔波,神疲体乏,观内准备了院舍,殿下先休息休息吧。” 李世民摇头,承乾生死不明,他如何能安心休息。 “道观的人查了吗?” “都查了,暂时未发现可疑。他们也都没有上过山。这点可以确定。只是没上山不代表与山上的贼匪没有牵扯。贼匪对山上情况如此了解,可能是早就探查过,也可能是有内应。所以如今道观内外全部控制着,所有人不得出入,以待深入调查。” 自李承乾被掳到现在只有一天,如此短的时间查出这么多东西已属不易,李世民便是心焦难耐,也说不出为难钱九陇的话来。 他想了想,将房玄龄留在山上,带着亲卫下山。按目前的情况看,李承乾最大可能是在城内,如今各方路口全被控制,贼人逃不出。既然就在城里,那么便是将宜君县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把这伙人找出来。 ******** 后山旁,小木屋。 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下,疯癫陈婆抱着个枕头蹲在角落里咿咿吖吖地唱歌,哄着她的“乖孙”入睡。房中央 还有四人,一女三男。 女子芸娘走到陈婆身边,递上一碗粥:“记得我说的话吗?” 陈婆连连点头。 芸娘莞尔:“这就好。你记住,这里一直只有你自己,你没见过任何人。” 陈婆再次点头。 “很好,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你儿子就能回家。你若是不听我的,你儿子可就活不成了。” 陈婆面色大骇,扑通跪下来拼命磕头,口中咿咿呀呀乱叫,偶尔发出一两个字“不”的音节。 芸娘将粥碗放下,施舍般道:“吃吧。你乖乖的,我自然能叫你如愿,母子团聚。” 走回房中,男子赵钱站起来:“何必这么麻烦,不如宰了。” 芸娘睨了他一眼:“自然要杀,她儿子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既然答应了让她如愿,便会好事做到底,送她去地府团聚。但不是现在。现在杀了?你是想直接把李渊跟李世民引过来吗?这种做法跟自曝有什么区别?” 赵钱哑然。 另一男子孙李嗤笑:“莽夫!你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她是附近村子里的人,疯了许多年,这点是事实,一查便知。而且她整日神经兮兮,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谁会将中山王被掳的事情与她联系在一起?留下她才是对我们最好的掩护。” 还有一点孙李没说。陈婆说话说不清楚,与哑巴无异,不必担心她会泄密。 赵钱觉得憋屈:“掩护个屁,我们当日直接下山跑了不就行了?” 孙李翻了个白眼:“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是装饰吗?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才多少人,对方多少人?你以为我们能逃得掉?若不用障眼法,真入城去,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只剩任人宰割的份。留在此地才有活路可寻。” 他指了指桌上的灯盏:“灯下黑你懂不懂?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赵钱撇嘴:“这么多弯弯绕绕,还不如直接宰了李承乾呢。他是李世民的儿子,父债子偿,杀了他也算是为主公报仇了。” 芸娘看了他一眼:“公主留着他有别的用处。” 神色淡淡,语调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直未曾说话的周吴眼神凌厉:“公主定下的计策,自有公主的道理。你别冲动坏了公主的事。” 被所有人训了一圈,赵钱憋屈,却也知自己脑子不如他人,只得气呼呼坐下。 “他该醒了,我下去看看。” 芸娘一手提着灯,一手端着粥碗起身。周吴会意,率先走到左侧屋子,这里堆着许多杂物,破烂的玩具、陈旧的衣服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陈婆自道观或山上捡回来的,冗多而杂乱,又未曾整理,全随意甩在这里,长久积压,整个屋子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芸娘微微蹙眉,转瞬又松开。 周吴上前,弯腰掀起脏污厚重的地摊,拉开地板,一间地窖显露出来。 芸娘缓缓走进地窖。地窖不算太大,里头满满当当全是破烂,比外面还多还杂,味道也更重。绕过杂乱的破烂,来到后面,狭小的的空间里躺着个孩子,正是李承乾。 芸娘将油灯放置旁边,不知道是久居黑暗骤然被光亮刺激,还是药性过去本就到了醒来的时候。李承乾迷迷蒙蒙睁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一把匕首已经架在脖颈。 “听说你虽年纪小,却很聪慧,那么应当知道利害。你已经许久没进食了,我可不想就这么把你给饿死。你自己也不想,对吧?” 李承乾想说“对”,却发现自己口中被塞了破布,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芸娘轻笑:“我给你松嘴,你吃东西,不许吵不许闹。我最烦小孩子吵闹,吵得我脑仁疼。我一疼就会不高兴,不高兴我这刀 就得见见血。懂吗?” 李承乾连连点头。芸娘这才将他嘴里的破布取下,把粥碗摆到他面前。 李承乾没动,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姐姐,我手脚都被绑着,吃不了。” 姐姐?芸娘瞄了他一眼,李承乾缩了缩脖子。芸娘无奈,只能端起粥碗亲自喂他。李承乾有些遗憾,行吧,看来是没法骗她给自己松绑了,不能急切,先忍耐。李承乾乖巧就着芸娘递过来的碗喝粥。一碗粥喝完,全程配合,没有作妖。 芸娘很是讶异:“你倒是挺乖。” “我害怕。我的命都在姐姐手里,当然要乖。姐姐别伤我,我什么都听姐姐的。” 芸娘愣住。 李承乾又缩了缩身子。那副胆怯模样让芸娘嗤笑,只听说中山王在长安如何恃宠而骄,作威作福,没想到身陷险境竟是个这么懦弱的。李世民的儿子,如此贪生怕死,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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