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后悔了,他就不该来凑热闹。他又不去当道士,这论道有什么好看的。他随便干点什么不行,偏要来受罪。 好在煎熬的时间没持续太久,论道结束,李承乾大是松了口气。吴峰目光扫过来,仿佛看透了他的局促,笑而不语。李承乾龇牙瞪回去,转而拉住李渊的手:“阿翁,我们今夜留宿观里可好?” 李渊:“嗯?” “我想等一等明日府衙应招考核的结果。” 李渊了然,瞄了眼吴峰,也存了几分自己的心思,遂点头应下。 一行人就这么留了下来,但李渊李承乾没再去找吴峰,吴峰也没来找他们,可以说他回院后就再没出门,次日早上更是没有发牌算卦,只让小道童出来给前来的每个人发了张平安符,劝大家往后不要来了,吴道长即将离开。 李承乾大感讶异,就在他琢磨着对方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的时候,午食过后,吴峰前来同观主告辞。 李承乾皱眉:“你要走?” 吴峰点头:“已在此地停留快一个月,该走了。” 李承乾嗤鼻:“你该不会是怕昨天那个男子没被选中,自己失算了丢面子吧?” 吴峰顿感无奈,没承认,却也没反驳,一副大方包容他无理取闹的姿态。李承乾牙痒痒:“若不然你为何不敢等结果出来再走?” “结果未时末才出,若等那时再走,恐错过下个城镇,需露宿野外了。” 李承乾哑然。吴峰与观主拜别,又看向李渊:“不知贵人何时离去?” 不等李渊回答,吴峰接着说:“贵人若无事,还请早些离开得好。若是平日,贵人有兴致,倒可以多留几天。水云观虽比不得别的大道观,但上下皆是善心之辈,观主学识不凡,与之闲聊,总有一番收获。 “观内负责做食的小道长手艺颇佳,烧得一手好素菜。这点贵人当是已经品尝过了。后山还有一涧泉,泉水叮咚宛如仙乐,周遭青翠环绕,别有一番景致 。贵人有时间也可去走走。只是……” 吴峰稍顿,抬头看了眼天,微微闭眼,片刻后又睁眼:“倒也无妨,有惊无险罢了。贵人自便。” 说完扬长而去。 李渊蹙眉:什么意思? 他看向钱九陇,钱九陇亦是摇头。 李渊推了推李承乾:“既然后山有涧泉,不如你去玩玩?” 李承乾:???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想把我支开。 李渊确实是此意,李承乾走后,就与钱九陇回到客舍,问道:“他那话是不是说此地会有危险?” 钱九陇摇头:“可要微臣追上去问清楚?” 吴峰是不是真有本事,能不能信还另说呢,这么做不妥。李渊摇头:“不必,派人跟着他。” “是,那圣人今日还留宿吗?” 李渊蹙眉,手指敲击桌案,他本来并不在意,觉得留不留都无所谓,但现在…… “晚些时候再说吧。你去吴峰住过的院舍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端倪。还有这水云观里的人,也都查一查。” “是。” ******** 后山。 此处确实如吴峰所说有涧泉,泉水叮咚,宛如乐章,四周青翠环绕,幽雅静谧。但这些在李承乾眼里都不算什么,最让他惊喜的是泉中鱼儿游来游去,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 吸溜,好多好多! 李承乾眼睛亮起来,将裤腿一挽,直接跳下去。 抱春大惊:“小郎君快上来,衣服都湿了,小心凉。” 李承乾不以为然:“六月酷暑,又是正午,哪里会凉?这里有风,可清爽了。抱春,你身上带网兜没有?咱们来网鱼吧。” 抱春哭笑不得:“婢子怎会随身带着网兜。” 李承乾点头,没网兜也不打紧,他把袖子捋上去,直接弯腰用手抓。没抓中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在泉水里奔跑翻腾,鱼儿被他追得四下乱窜。折腾得热火朝天,硬是一条都没抓上来,反而将自己弄成落汤鸡。 抱春止不住偷笑。 李承乾叉腰:“不是我的错,是这些鱼太滑溜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抱春笑声更大了,就连侍卫也忍俊不禁。为首者拔刀往水中一刺,再提上来,剑尖挂着一条鱼。 李承乾:…… 不行,肯定不是他的问题,绝对是因为他手中没兵器。 李承乾伸手:“把刀给我。” 刀可不好使,侍卫恐他拿在手中伤了自身,哪里敢给他,只从旁边捡了跟树枝削尖了些递过去。李承乾也不介意,拿着木棍刺来刺去,又一番折腾,还是没中。 众人:…… 李承乾:……很好,这莫非就是表姐常挂在嘴边的“世界的参差”? 侍卫轻咳一声,安慰道:“小郎君不必丧气。抓鱼是有技巧的,小郎君不曾学过,刺不中很正常。微臣家乡就在河边,自幼在河里玩耍,当然不同。小郎君若想要鱼,微臣帮你叉可好?” 李承乾应了,让叉两条,又吩咐抱春烧火烤鱼。 抱春为难:“小郎君,咱们身上没带佐料。” “那就回观里拿,我在这等你。记得多拿几样。” 抱春:……行吧。 “顺便看看阿翁在做什么,若他有空,问问他可要过来吃鱼。” 抱春应下,再度回来时,不但带了佐料,带了李渊,还带了更换的衣物。 李渊皱眉:“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浑身**的,也不怕受凉。” 李承乾一边让抱春伺候着更衣,一边说:“我身体好着呢,才不会受凉。阿翁快来,我 们烤鱼吃。观里的素食虽然不错,但比起素,我还是更喜欢吃荤。” 李渊睨他一眼:“在道门清净地杀生,亏你做得出来。” “这泉是天然山水,里头的鱼也是天生天养,又不是道观的东西。而且这是后山,虽然距离道观近。但早就不是道观的地界了,算不得道门清净地。再说,佛门还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道门指不定也有‘酒肉穿肠过,道尊心中留’的说法。” 李承乾理直气壮,李渊哭笑不得,轻轻敲了他一下:“想吃就是想吃,偏要杜撰些浑话,也不怕佛门道门的人听了来打你。” “他们打不着。”李承乾笑嘻嘻嘚瑟,拉着李渊一起烤鱼。爷孙俩手艺不太行,好在有抱春照看,两人不过做个样子。 此地鱼儿身肥肉鲜,烤上几圈,皮焦里嫩,再撒点胡椒,还没吃,李承乾便已闻到了香鲜美味。 他迫不及待伸手揪了一块扔进嘴里,烫的张大嘴哈气,就是不舍得吐出来,还笑眯眯将鱼递到李渊面前:“阿翁也吃。可好吃了。” “就知道吃。”嘴上骂着,手已经接过了烤鱼。 比起李渊还注意形象,李承乾跟土匪似的,大快朵颐。 “你慢点,小心有刺。” 李承乾嗯嗯应着着,嘴上却没停。正吃得欢呢,不知打哪儿冒出一个老妪,冲上来就要抢夺李承乾手里的鱼,面上十分急切,口中啊啊乱叫:“啊啊,不,啊啊……” 她很努力想要说什么,却发音艰难,啊啊的声音嘶哑低沉地仿佛是“咔咔”。 侍卫倏然起身,将李渊李承乾护在身后。 老妪看上去年纪颇大,衣衫褴褛,怀中抱着个破篮子,里头满满当当,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衣服上的脏污都成了大块大块的硬痂,也不知多久没洗了,一股难闻的怪味,众人忍不住皱起了眉。 老妪被侍卫们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到底记挂着鱼,仍想上来抢,不断发出咔咔地压抑在喉头的声音,见怎么也说不出来,急得团团转,唯有指着鱼不停摆手。 李渊与李承乾莫名其妙,既听不懂也看不懂。 他们不动,老妪开始跺脚,继续上来抢,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能冲破侍卫的防线,只能急得大哭,可即便是哭,声音也很低,且十分怪异。 这番动静引来路过的小道士。小道士上前将她拉住:“陈婆,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他不是你孙子。” 老妪一愣,偏头仔细打量李承乾,好似慢慢回过神来,扑通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篮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有野菜有山果还有杂草以及破了的木偶与风筝,其中一个不规则小圆球骨碌碌滚到李承乾脚边。李承乾觉得眼熟,顺势捡起来。 ——叮,发放土豆种薯x1,请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小道士好容易安抚住老妪,这才得空同众人解释:“贵人莫怪,陈婆不是有心冒犯。” 李渊疑惑:“她是观里的人?” “不是。陈婆原本住在附近村子里。她是个苦命的。早年死了丈夫,前朝的时候,儿子又被抓去修运河,自此一去不返,音讯全无,怕是早就死了。儿媳等了三年,最终在娘家的劝说下改了嫁。 “之后陈婆带着唯一的孙子过活。好容易把孙子养到八岁,有次孙子想吃鱼,她便做了一条。谁知孙子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卡了喉咙,没能及时吐出来,就这么去了。 “陈婆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孙子,受了大刺激,重病一场,好转后脑子就不太清楚了。那会儿陈婆夫家公婆还在,觉得她克夫克子又克孙,命犯孤煞,把她赶了出来。她没地方去,只能到处流浪,偏偏又疯疯癫癫,便是小乞丐都笑话她,打骂她。 “几年前,她游荡到观里,师父见她可怜给了她些吃食。此后她就经常来要东西吃,还自己在这边找到间破屋。这里原是个猎户住的,后来猎户走了就空下来。虽然破败了些,但好歹是个栖息之地。 “师父知道后,让我们帮着修缮好,陈婆就长住了下来。师父说这里离道观有段距离,陈婆的脚力有限,不用担心她胡乱跑去观里惊扰香客。但又不算太远,我们可以时常过来照看,送些吃食。” 小道士往前一指,不远处的山坡上确实隐约有座木屋。此地偏僻,离道观不算太远也并不近,平日没什么人来,于陈婆而言,是个好去处。 小道士弯腰把洒落的东西一一收回篮子里:“陈婆有时会上山摘点东西,像这样的野菜山果,好歹能吃。但这些木偶跟风筝,都破了烂了有什么用。 “偏偏陈婆一直记挂着,说要给乖孙玩,每次都非要捡回来,舍不得扔。有时还捡人家扔掉的果核和瓜皮等等,说她乖孙没吃过这些。如今她那屋子里囤了一堆废物,那味道别提多难闻。我们劝了不知道多少次,陈婆就是不听。” 小道士苦笑:“贵人勿怪,她不是故意冒犯你们。大约是见你们吃鱼,这才……哎,这些年她最见不得别人吃鱼。” 李承乾指了指喉咙:“她的声音怎么了?” “许是因为孙子死后哭得太多,又许是当年那场大病烧了好几天,又许是两者都有。总之自那以后,陈婆眼睛就不大行,嗓子也坏了。说话难以发音,看人也不太真切,总会把小孩子认成自己孙儿。”小道士解释完,眼含歉意,“贵人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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