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谢先生要坚持继续上课的。” “竟是如此?我本想出宫,偏偏但爹爹不允,让我在宫中好好求学……” 她们声音压得低了一下,谈话也变成断断续续。 “局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坚持上课?” “谢家百年……自然是不惧……” 忽然有人轻咳了一声。 众人如鸟兽散。 江辞宁偏头,见一袭青衫破开浓重雾气,翩然踏入室内。 雾气凝结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衬得瞳色愈发深沉。 两人目光相交。 江辞宁的胸膛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她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着痕迹移开。 江辞宁的指尖微微揉皱了书页。 一堂课毕,有内侍早早候在门外,见谢尘安这边结束,走进来低头耳语:“谢大人,圣上有请。” 他闲闲卷起书册握在手中,随内侍离开。 宽大的道袍扫过江辞宁的桌案,留下一点清苦的药香。 明明今日一切如常,但江辞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是在生气吗。 是因为她迟迟没有给出自己的答复吗? 窗外乌云翻滚,狂风扫落一地残花,又要下雨了。 众人匆匆离去,上书房很快只剩下江辞宁一人。 江辞宁不疾不徐将今日新学的内容默了一遍,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如此静坐片刻,纷繁的思绪也慢慢平和下来。 她正埋头抚平书页,忽有一道暗色阴影落在纸上。 江辞宁心脏一跳,后知后觉来人身上并没有药香。 她抬起头来。 “卫世子?” 少年一身玄衣,周身气息沉沉,如同一把裹着冷霜的利剑。 他垂着眼,表情看上去有一丝愧疚:“辞宁,那天……是我冲动了。” 原来是在为那一日的事情道歉。 江辞宁摇摇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当时我也有顾虑不周的地方,没有提前同你和卫伯伯说一声。” 卫濯忽然抬眸,“辞宁,你请旨赐婚一事,另有原因对不对。” 那日他听闻辞宁请旨赐婚不成,还被太后罚跪,一时间气昏了头,才说了那番混账话。 可后来回去仔细琢磨,又觉得不对劲。 圣上驳回了她的请求,辞宁还是会如期嫁给太子。 辞宁这么折腾一番,反而惹恼了东宫,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更何况他自诩也算了解辞宁,辞宁与她那表兄……根本不可能如同传闻中一般两情相悦。 他现在能笃定辞宁一定有所谋划,却不知她到底在作何打算。 但眼下形势如此混乱,他也马上要随爹爹出征……他不能眼睁睁看她一个人留在宫中。 谁也说不清将来会发生什么,若是战火烧至华京,她又该怎么办? 江辞宁看着面前的少年。 梦中卫家父子率兵出征,双双被掳。 她与卫伯伯谈过话之后,便对此事有所猜测。 被掳或许是假,借机脱身恐怕才是真。 只可惜梦中她死于最为动乱之际,不知后来天下局势,自然也不知卫家父子结局。 战乱将起,她马上就要前往大燕和亲,脱身之后自是会隐姓埋名。 卫濯这一去,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江辞宁弯着眼角一笑:“阿濯,谢谢你,不过此事……卫家不必插手。” 她折身,从桌案上拿起那枚玉质平安雁形镇纸。 “这枚镇纸乃是我十岁生辰时,爹爹的故友,时任太傅的张大人所赠,一愿我一世平安无虞,二愿我如同大雁翱翔于天际。” 江辞宁将镇纸递给他:“阿濯不日就要出征,我将这枚镇纸赠予你,愿阿濯平平安安,青云万里。” 卫濯接过那枚不过半个巴掌大的镇纸,缓缓收拢在掌心。 他知张太傅是辞宁幼时最为仰慕之人,如今张大人已经故去,这枚镇纸对于辞宁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他尚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看着少女的盈盈笑眼,他忽然开不了口了。 她在唤他阿濯。 这是他们幼时对彼此的称呼。 彼时仍是懵懂孩童的他,第一次见到荷池旁雪白如糯米的小姑娘时,愣愣看了对方许久。 “那是镇国将军的女儿,阿濯唤她辞宁姐姐便行。” 他木讷地捏住娘亲的衣角,反倒是江辞宁眉眼弯弯抛来一枝莲蓬:“阿濯弟弟,接着!” 手心镇纸温凉细腻,宛如当初那枝莲蓬。 卫濯用力握住镇纸,对她说:“好。” 他会尽快归来,他会在她需要的时候,拼尽一切去帮助她。 哪怕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风雨欲来,一地残枝落叶。 谢尘安匆匆顺着官道折回上书房,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轻微的响。 遥遥看见上书房的飞檐,谢尘安自嘲一笑。 他自诩做事缜密,怎料今日会落了东西在上书房。 路过几株将谢的玉兰时,他脚步一顿。 隔着花影重重,上书房中两道熟悉的身影直直撞入眼帘。 少女亭亭玉立,扬唇微笑,她面前的少年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眸。 从谢尘安的位置看过去,两人身影交叠,仿佛拥在一起。 他的眼神霎时冷下来。 卫国公这等老谋深算的人物,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定然已经安排了退路。 嫁与卫濯,自能保全她,此乃上计。 可是她不愿。 不仅不愿,还南辕北辙,彻底堵死了卫家这条路。 她如何选择,他本不该插手其中。 但既然她已经主动找上他,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想起今日课上她躲避的眼神,谢尘安霎时气笑了。 不过是让她考虑清楚,她便又生了退意? 起风了。 少女云鬟风鬓,肩上散乱的青丝随风摇曳,几乎与卫濯的发缠绕在一起。 她从桌案上拿起什么递给卫濯。 她红唇开合,似在说些什么央求的话。 卫濯停顿片刻,终是将东西接了过去。 脚下枯枝被踩断,发出轻响。 上书房里的两个人终于注意到屋外有人,同时扭头看来。 谢尘安负手而立,没有回避,与江辞宁的眼神直直撞上。 卫濯愣了下,先开口唤道:“谢先生。” 玉兰将谢,满树残花。 谢尘安立在玉兰下,宽袍广袖,神情清冷,周身泛着冷意。 卫濯微不可查蹙了下眉。 “风雨招摇之际,莫要招惹是非。”谢尘安缓缓吐出几个字。 卫濯的脸色霎时有些难看。 他是外男,而辞宁是宫中女眷,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被人瞧见,的确会给她惹麻烦。 更何况太后责罚辞宁之事在前,如今正值敏感之际。 只是他马上就要出征,有些话,总得在离开之前对她说清楚。 思及此处,卫濯的表情又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朝着谢尘安行了一礼:“先生提醒的是,不过学生今日的确有要事与长宁殿下相商,今后一定会注意。”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听谢尘安淡淡问:“是何要事?若是长宁殿下有所纠结,不若说来与我听一听,谢某也好出些主意。” 江辞宁一愣。 谢尘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定定望着她,似无波澜,却又压抑着什么情绪。 江辞宁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卫濯也觉得今日的谢先生似乎哪里不大一样,但近日战事焦灼,人人自危,谢先生受到影响也在所难免。 于是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今日卫濯贸然打扰殿下,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卫濯出征在即,还得出宫做准备,便先告退了。” 他手心紧紧握着那块镇纸,深深看了一眼江辞宁,回头行礼:“谢先生,学生先行告退。” 谢尘安微微颔首:“沙场凶险,卫世子多多保重。” 雷声轰鸣,雨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出些微痛意。 卫濯抬眸,抱拳道:“谢过先生。” 他大步踏入又凶又急的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 雨声聒噪,水花沾湿了谢尘安的衣摆。 江辞宁垂眸看着他袖袍处深深浅浅的痕迹,不显狼狈,反而像是雨师执笔画了一幅画。 “谢先生……进屋躲躲雨吧。”她终是开了口。 谢尘安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立在檐下。 江辞宁想起他数落卫濯那番话,眼睫轻轻颤了下。 他负手而立,青色衣衫几乎与他身前青绿融为一体。 雨水绵密,绿意浓稠,江辞宁似乎被这场潮湿的春雨淹没,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安静了片刻,谢尘安终于开口问:“所忧之事,殿下可有决断了?”
第36章 战乱 话音落,天边滚过一道闪电,大雨噼啪落下。 “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帮助于我,长宁已不知该如何报答。” 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响起,江辞宁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雾气氤氲,她的声音似乎也裹挟着雨水的潮气。 “长宁自幼失去双亲,有幸入宫,寄养在皇家。” 她淡淡叹了一口气:“但先生也知,如今长宁与皇家……已是恩仇难辨。” 谢尘安终于回过头来,认真端详眼前少女。 “无论圣上当年如何,爹爹已离去数载,是非种种,如今再论也没有意义。” “皇家到底养了长宁一场,这十年,长宁享尽荣华富贵。” “如今山河飘摇,顾氏江山前途未卜,长宁没有能力左右局势,却也不能做那趁机添乱的小人。” 谢尘安的眉头渐渐蹙起,她到底要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少女便双手呈上了一枚钥匙:“长宁这些年来在宫中也算是受尽恩宠,实不相瞒,数十年来,长宁也攒下私产不少。” “江淮谢氏,高节清风,持正不阿,开元战乱时曾布篷施粥数年之久,更是收留难民众多,长宁愿将私产献与谢氏,若有一日战火绵延,望谢家可一如既往,庇护一方百姓。” “此乃毓秀宫私库的钥匙。” 钥匙静静躺在掌心,触感微凉,如一捧雨。 江辞宁胸口微微起伏,等待着他的回答。 得知爹爹死亡的真相后,她曾思索了许久。 爹爹的死与齐帝的确脱不开关系,她自诩不是心怀坦荡、能够完全不计较之人,但也做不到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火上浇油。 她窥知先机不假,但哪怕大齐将亡,她也不愿为了一己私仇,牵连到无辜百姓。 天下兴亡,各有定数,大齐将来如何,也只能看顾氏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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